大半日的時光匆匆而過,雒陽城的戰火還沒有散盡,但新的矛盾已經在激烈的醞釀。
本該進行一場緊急朝會,以處理如今的爛攤子。天子卻耍起了小性子,言稱身體不適,自行回宮休息。
如今太后與兩位接受托孤的輔政大臣俱已不在人世,劉虞和楊彪只能挑起重擔,開始收拾破爛的雒陽城。
兩千亂軍雖然免去了死罪,但顯然不能就這么讓他們加入禁軍,只能將之放置在城外,由北軍看管。
何進作為大將軍,在前兩個月正是他權勢極盛之時,北軍等禁軍中充斥著他的親信,雖然如今大局已定,但沒人敢保證里面沒有如同吳匡張璋一樣的極端分子。
是以北軍等禁軍大體上還是被阻攔在了城外,劉虞又派人前往皇甫嵩的府上,希望這位百戰宿將能站出來穩定人心。
處理完這些事后,已是日頭西落。埋首在尚書臺的劉虞抬頭望望四周,詫異的問道:“楊司空何在?”
侍立的尚書郎回道:“回稟大司馬,太傅與太仆不幸喪生于亂軍之中,楊司空他們去袁府吊唁太傅他們了。”
劉虞眼睛一瞇,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老夫也該上門吊唁才是。”
袁府,往日里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京城第二權貴府邸,今日卻顯得格外安靜沉重。
黑色與白色交織的沉重色調讓人不由得心生嘆惋之意,很多人都在嘆息,這座四世三公的高門大閥,很可能即將泯然眾人。
在失去了頂梁柱袁隗,以及新生代中地位最高的袁基后,袁家在京的高官只剩下袁術與袁紹這兩兄弟。
袁紹如今官居三獨坐之一的司隸校尉,雖然地位還在九卿之上,但按照正常的仕途標準,他還是不如身為太仆的袁基。
倒是袁術身為開府將軍,有自行募兵的權力,勉勉強強可以作為朝堂上的一角。
其余還有諸如袁遺等在外的太守之輩,以及遍及九州的袁氏桃李,袁氏看起來仍然是九州豪門。
但失去袁隗,袁氏已然跌落下頂級豪門的神壇,至少袁術袁紹等人,是沒有資格與劉虞平等對話的,便是對上楊彪都有些底氣不足。
這種沉寂可能是永遠的,也可能只是暫時的。楊彪很明白這一點,因為在楊賜死后,楊氏也陷入過這種境地。
是以在中平二年到中平六年之間,楊彪長時間處于沉寂的狀態,雖然歷任九卿中的太仆與衛尉,但卻聲名不顯,不及袁紹活躍。
一直到劉辯想起弘農楊氏龐大的政治資源,希望他能牽制袁氏,將其塞進了輔政大臣的行列中,楊氏的門楣才算重新光耀,也正式成為了四世三公的頂級名門。
正常來說,失去了自家頂梁柱的豪門,無論如何都會沉寂下去一段時間。而對于袁術如今這般作為,袁氏的沉寂很可能就將是永遠的。
但站在袁府門前的楊彪卻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朝堂公卿,竟有七八成都在這里,都來吊唁死去的袁隗和袁基。
要知道,今天死去的人里面地位最高的并不是袁隗,而是宮中的何太后。
南宮的靈堂已經設好了,百官也都拜祭過了,本來沒什么問題,但按照潛規則,臣子為了表示對君王的忠誠與“孝心”,第一天是應該通宵守靈的,就像對自己親爹媽一樣,所謂“君父”正是如此。
更別說大漢朝以孝治天下,還鬧出過宣陵孝子這種荒唐事。似如今這般,過半的公卿沒有為何太后通宵守靈,楊彪已經能想象到南宮如今是何等冷清,劉辯又該是如何暴怒了。
看出了楊彪的神情變化,紀靈低聲道:“楊司空,如何?”
“你們是如何做到的?便是太傅還活著,也斷然做不到如今這般!”
一名長衫帛巾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輕笑道:“公卿百官們并不都是來吊唁太傅與太仆的,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借口。需要一個發泄自己不滿,可以理直氣壯不為毒婦守靈的借口。”
楊彪上上下下打量這人,質問道:“汝是何人?本官應當未曾在朝堂上見過汝。”
紀靈恭敬的低頭道:“賈先生。”
賈先生對紀靈點點頭,輕聲道:“在下不過無名小卒罷了,在揚威將軍帳下效力,忝為長史。”
楊彪恍然大悟,嗤笑道:“我說袁公路這草包之輩怎么忽然想干大事了,原來是背后有高人指點啊。”
旋即面色驟變,寒聲道:“據俘虜的董卓屬下供詞,董卓手下也有一位得力幫手,其人是涼州人士,姓賈名詡,字文和,不知與賈長史有何關系?”
賈詡似乎絲毫沒有感到劍拔弩張的氣氛,淡然道:“正是區區在下。”
楊彪切齒道:“亂臣賊子!”
賈詡悠悠道:“不敢當司空如此稱呼,賈某只是盡心為主公謀劃,以掌朝堂權勢,和各位的幕僚有什么不同呢?
董公決意起兵時,賈某可是已經離開了,攻打雒陽之事與在下沒有絲毫關系啊。”
“言辭詭辯!”
“只要能說得過去,便是你好我好,不是嗎?司空沒有第一時間喚人拿下在下,已經說明司空的選擇了。”
楊彪默然,繼而呼了一口氣,幽幽道:“你們究竟意欲何為?”
“天子輕佻無威儀,望之不似人君,如何?”
楊彪勃然色變,這正是當初群臣請立劉辯為太子時,漢靈帝的回答。
賈詡笑道:“何后勢大,與何進一并挾持太傅,偽造先帝遺詔,又如何?”
至此,楊彪已經徹底明白了賈詡的意思,他嘆了口氣,搖頭道:“可能嗎?這些公卿只是如同使性子一般來這里,只是為了給陛下添堵。若真的行廢立之事,他們可不一定會站在你們這邊,更別說朝堂上那根僅存的柱石了。”
賈詡扭頭看向絡繹不絕的人流,笑道:“先帝的斷言沒有錯誤,這種添堵對于常人來說很可能只是付之一笑,或者懷恨在心,而對于宮中那位來說,卻是絕難忍受的。
至于那根柱石,恐怕天子會親手將之拆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