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城墻上,袁紹面色難看。他已巡視完三面城墻,俱未遭到攻擊,正自疑惑時,丁原那邊傳來了消息。
董卓軍宣稱,雒陽西側的函谷關已經被攻占了。
這是一個很可怖的消息,駐扎在京兆尹的皇甫嵩與雍營、長安營,若想最快速度趕到雒陽,那經過函谷關是最近的一條路。
雒陽西側的函谷關姑且稱之為漢函谷,西漢名將楊仆因被稱作關外人而不悅,出資在秦關以東三百里修建了新的函谷關,只為成為關中人。
雖是以荒謬理由修建,但這座雄關在東漢王朝移都后,經歷了百余年的修繕,已然成為雒陽最強屏障之一,位列雒陽八關之首。
但關隘多守外不防內,漢函谷也是如此,若董卓以精銳背襲,確實有可能拿下函谷關。
而以函谷關的高大堅固,董卓只需一只偏師,便能牢牢扼守住這座雄關,皇甫嵩急切之下也休想突破。
暫時沒了援軍還不是最可怕的,袁紹擔心的是城中的公卿們怎么想。城下如此大聲的宣告,想瞞過公卿和至尊無疑是笑話。
他也明白丁原的意思,暗嘆了口氣,吩咐道:“你且回報丁將軍,本官會盡力斡旋的。”
此時,崇德殿內已經吵成了一鍋粥,在位的和不在位的,但凡是雒陽城中的貴人,此時都集中在這里,爭執不下。
很少發脾氣的袁隗須發皆張,怒道:“崔威考!爾欲陷滿城公卿于死地耶?”
故太尉崔烈也是天下名士,在身份地位上雖然遜色袁隗不少,但都到生死關頭了,以董卓等涼州人對他的仇恨,若讓董卓破城,他全家老小都別想好。
他也豁出去道:“袁次陽!函谷關若是淪陷,雒陽便是孤立無援之地,如何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敵寇?這責任你擔不起!”
“皇甫義真天下名將,難道會死磕函谷關?沿河而下,自孟津而來有何不可?”
“虧你袁太傅活了一大把年紀,號稱通讀五經,豈不聞半渡而擊之事?董賊只需在孟津部署些許偏師,皇甫嵩便只能望河興嘆!”
袁隗都被氣樂了,半渡而擊若能這般容易,那倚河而守豈不是天下無敵?他正待反駁,卻猛然瞥到劉辯和何太后意動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驚。
這邊劉虞開口道:“但崔公所言,移北軍與精騎襲函谷關,此計不可行。函谷關夾于山間,地勢險峻,董賊可成功偷襲,是關中守軍無防。
但此時董賊若拿下了函谷關,那么免不了沿途布防,若在峽道中遭伏,難免重演朱公偉之事,以致軍心動蕩。”
楊彪也接道:“況且此事只是董賊一方之言,難以確定真假,未必不是調虎離山之計。有北軍與幽州精騎在城外,董賊便需要布防兩翼,攻城的攻勢也會大減,這是不可缺少的。”
見三位當朝重臣都反駁他的言論,崔烈也只能悻悻的閉上了嘴,得罪一個袁隗還好說,三人都得罪了,那就是老壽星上吊。
瞥了一眼這個軟弱可笑的前太尉,袁隗也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拱手對天子與何太后道:“啟稟陛下、太后,恰如楊司空所言,城外駐軍斷不可少,若陛下不信,請召本初或丁建陽問話。”
劉辯一怔,想了想確實如此,終究是袁紹與丁原親臨城墻,對局勢的判斷也比他們這些窩在深宮的人要強得多。
正待遣人召見袁本初,全身甲胄的袁司隸就隨著小黃門踏入了大殿,袁紹進殿便急切道:“陛下,萬不可心急,董賊奸猾無比,此舉乃是擾亂軍心之法,萬不可中計啊。”
劉辯面上紅色一閃而過,這擾亂軍心成沒成不清楚,他這天子的心是被嚇著了,聽見袁紹這話難免羞愧,他輕咳一聲問道:
“朕只有一問,袁卿,函谷關有沒有可能真的被攻陷了。”
袁紹一臉為難,董卓主力并未攻城,這是事實,肯定瞞不過所有人,欺君的話可是大罪。但若是據實相告,他也摸不準劉辯的想法。
但君前奏對顯然不能遲疑太久,袁紹咬咬牙道:“攻城的是何苗所部,董賊主力不見了,恐怕…”
滿殿嘩然,袁隗急切的問道:“此事可能確定?”
袁紹沉重的點點頭道:“攻城的先登士并不精銳,只是一般士卒的水準,而董賊中軍旗幟看似森然而立,細看之下搖擺不定,并不齊整。所以當是無假。”
劉辯悵然怔住,只覺得前途難卜,他又不由自主的望向劉虞,期待他給個主意。
劉虞也是一陣恍惚,他并非精通兵事之人,這時節也難免有些茫然,被劉辯當做支柱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他又轉頭望向袁紹。
袁紹扯了扯嘴角,依他之意,自然是不管函谷關,雒陽要硬撐應該也能撐上十數日,皇甫嵩爬也爬到了。
可公卿們顯然不希望聽到“應該”兩個字,今日之事也暴露出丁原的軍事水平 顯然不如董卓,城中無大帥,這如何讓人安心?
這時候,崔烈恍惚了一陣,忽然急切的問道:“袁司隸,城外還有多少兵?”
袁紹一怔,猛然驚覺道:“董卓本部不在,不過數千白波與何苗部千余人而已!”
崔烈擊掌道:“如此,為何不能一戰而下?”
滿殿之人目瞪口呆,經崔烈這么一提醒,他們才驚覺,事實上單論兵力,雒陽城中并不遜色董卓多少。
只是所屬太過雜亂,再加上守城不可有絲毫放松之處,才顯得在局部存在兵力劣勢。
如今董卓主力不在,集結城中兵力突襲,再加上城外的幽州精騎與北軍,至少能吃掉白波軍與何苗部。
這樣就算董卓占了函谷關,那也不過是一座墳墓,遲早會把他埋進去。
劉辯急切的問道:“袁卿,先前所說可能斷定?”
袁紹語塞,這種事他也不敢斷定啊,只是一種猜測,如今公卿們想冒險,萬一他幫忙做出了決定,那勝了還好,敗了無疑大罪在他。
看著袁紹的表情,劉辯漸漸變得失望,正在此時,殿外又有消息來報,是何進部下劉璋。
他行禮道:“啟稟陛下,方才審問了抓到的俘虜,董賊營中夜間有訓練之聲,也有一部舉火把離去,丁公認為此事不簡單,不敢隱瞞。”
崔烈急促的問道:“可能確定真假?”
引得劉璋一陣茫然,他自然地點頭道:“審問了多名俘虜,當是無假。”
“大事成矣!”崔烈興奮地擊掌道。
袁紹忍不住反駁道:“崔公,董卓也是沙場宿將,如何會不明白分兵之劣?”
崔烈不以為然的駁道:“是以董卓假以百姓充軍,以做迷惑,詐欺我等,若中其計,難免以為其兵多將廣,生怯懦之心。幸得丁建陽與本初慧眼如炬,才破其陰謀啊。”
公卿們俱是頷首,袁隗等人面面相覷,這解釋似乎也沒錯?
劉辯與何太后對視一眼,見其依舊猶疑不定,也是一陣遲疑。
崔烈再次進言道:“請陛下早做決斷!函谷關只需千人扼守,便可阻擋萬人。若董賊主力回援,雒陽城危矣!”
劉辯猛然想起自己才是天子,這決斷應當自己親自來下,他肅然道:“先問執金吾,看看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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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津都尉董卓反,紹奉命御敵。卓假以分兵,故太尉崔烈進言曰:“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賊分兵而進,恰可破其一部。”
帝從其言。
——《季漢書·世家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