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頭看見同伴被射殺,只愣了片刻,便有了反應,他一把抓起亭榭欄桿上的長槍和鐵盔,閃身躲在了亭榭的一根木柱后面,以極快的速度戴好鐵盔,一手抬起,用手臂上的鐵甲遮在面前,一手握著長槍,將搶尾夾在腋下,怒吼著筆直的沖入了花園,踩著滿地殘花,向著射出弩矢的廳堂后門沖了過來。
射出弩矢后,陳憲也愣了片刻,剛才扣動扳機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看著那劉教頭倒下,他才意識到自己殺了人。
不過,他很快就被王教頭的怒吼驚醒,慌忙彎腰踏住大黑鷹前端的腳踏,迅速開弓掛弦,反手從背后箭袋中抽出一支弩箭裝在了箭槽中,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快而不亂,等他裝好弩矢的時候,王教頭距離廳堂后門還有五六米。
陳憲曾經認真練習過快速給弩弓上弦裝箭,說是為了應付弓獵中出現的突發情況,實際上,更多的是為了滿足他的個人愛好,他喜歡研究琢磨各種實戰情況下冷兵器的使用情況,并樂此不疲。
這一次陳憲不再猶豫,也不敢猶豫,抬手就扣動了弩機,現代工藝制造的弓弩在近距離的準頭威力不輸于槍械,弩矢準確的擦著王教頭護住臉的左臂鐵甲上側,狠狠的釘入了他的左眉,強勁而鋒利的弩矢穿透了他的顱骨,刺入了他的大腦,瞬間抽空了他的力氣,讓他像一截木頭般栽倒在了廳堂后門的石階前。
陳憲透過破爛的花窗,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王教頭,看著他身下的血跡逐漸擴大,先是松了口氣,緊接著又吸入一口涼氣。
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翻騰不休,“我殺人了!”
剛才情況危急,容不得他思考,這時候平靜下來,他才覺得后怕和荒謬。
也許是剛才看過了太多的死人,陳憲似乎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害怕,他心底除了慌亂和恐懼之外,不知為何竟然還有一絲微微的興奮!
看著花園對面的亭榭中,女人和兩個男孩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陳憲想了想,再次彎腰踏弩,重新上弦后,這才拿起長棍,用左臂架起大黑鷹,走出了廳堂后門。
陳憲駕著弩,邊走邊小心的張望,向著對面的母子走去。
走近之后,他發現對面母子正用驚恐之極的眼神看著自己。
陳憲突然意識到自己穿著一身黑色鐵甲(這身鐵甲的每一個甲片都經過發黑氧化防銹處理),戴著同樣烏黑的頭盔,活動面甲遮住了容顏,除了一雙眼睛,幾乎不漏一絲皮膚在外。
這樣的裝扮,自己照鏡子覺得很酷,但看在這剛剛遭受大難的母子眼里,怕不是像惡鬼一樣。
他急忙安慰道:“沒事了,我不會傷害你們,你們安全了。”他可不想嚇壞了這母子三人,他還需要從這三人口中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
聽了他的話,那女人愣了片刻,似乎沒有聽懂,但聽他聲音和善,似乎也不在那么恐懼。
陳憲又向兩人揮了揮手,道:“跟我來,快離開這里。”
也不知那女人聽懂沒有,她不知所措的摟著兩個孩子,有些不敢正眼看陳憲。
陳憲只能放慢語速耐心勸道:“這兩個教頭能返回,其他的亂兵也能返回,你們還是快些離開這里,如果你們有去處,我可以送你們一程。”
這一次那女人似乎聽懂了陳憲的話,終于有了反應,她放開孩子,向著陳憲福了一福,說道:“壯士如能將我們母子送去魯山之中,沂水之源的東莊子,莊子里的楊家員外必有重謝。”
陳憲答道:“好,反正我也無處可去,送你一程也無妨。”
見女子點頭,陳憲轉身向著廳堂后門走去,那女子喚他道:“壯士,這花園有后門,我們可從后門離開。”
陳憲聞言點了點頭,他正要回頭,突然看到死去的王教頭壓在身下的長槍,心中一動。
陳憲看了看手中的長棍,又看了看王教頭身下的長槍,稍微猶豫,就上前一把拉開王教頭的尸體,伸手將長槍撿了起來。
他拉開尸體的樣子,似乎已經完全走出了殺人的陰影。
說起來陳憲雖然沒有射殺過人,但兔子,野雞,麂子,獾…這些野物他射殺了都快上百了。
陳憲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當他射殺獵物時,心中會產生一種奇怪的快感,這種快感既有征服的喜悅,也有某種破壞欲望得到滿足的興奮。
這也許是他能如此快的走出殺人的恐懼的原因吧。
王教頭的這桿長槍的槍桿筆直,拿在手里堅中帶韌,顯然是精工而成,槍頭工藝精湛,寒光閃閃,顯然是一把好槍。
這桿槍全長大約三米左右,如果是一般人,肯定認為這是一把長槍,但在陳憲眼里這其實是一把短槍。
吳殳在手臂錄中將搶分為短槍,長槍,竿子三種。
短槍一丈不到,也就是三米出頭(明尺大約相當于現在三尺三寸多點),使用短槍主要靠的是手腕和手臂,所以短槍最是靈活,也最能展現槍法的精妙。
竿子長兩丈以上,也就是六米以上,依靠雙手根本無法使用,只能依靠奔跑騰挪來操控長槍,所以使竿子關鍵在一雙腿。
長槍一丈四尺,也就是四米五左右,這種槍兼有竿子和短槍兩者的優點,既占據了一寸長一寸強的好處,又能兼顧一定的靈活性。
不過吳殳認為,長槍雖然優勢明顯,威力強大,但對于槍法來說,無法完全發揮其中精妙,技巧較為粗糙,練槍的人都知道,槍越長,就越難以用來格擋,從這一點上來說長槍不如短槍。但他同時也認為長槍更加適宜于兩軍對壘的戰場。
吳殳的這種分類方法,和現代的分法大相徑庭,按照現代武術界的分類,三米以上的長槍都可以算是大槍,正常的武術用槍的長度應該是使用者站直身體舉起手臂,從腳下到指尖的距離,也就在兩米到兩米二三之間。
之所以有這種變化,大約和熱兵器興起后,武術漸漸脫離軍隊,江湖化,表演化有關。
兩米出頭的短槍又叫花槍,舞動起來槍花朵朵,煞是好看。
雖然吳殳認為短槍精妙,不過陳憲還是認真練習過長槍的運用,因為他向往的恰恰是熱血沸騰的古代冷兵器戰場。
按照手臂錄的說法,先練短槍,再練竿子,兩者練熟之后,長槍就很容易掌握了。
陳憲正是按照這個程序來煉戳法的,因而,使用短槍對他來說不成問題。
將大黑鷹放在腳邊,陳憲先用王教頭的罩袍擦干凈了槍身上的鮮血,端起短槍輕輕一抖,頓時十分滿意,這是一把好槍。
試過了槍,陳憲又看了看王教頭身上的那件淡綠色的罩袍,就是因為這件罩袍的存在,讓陳憲一開始忽略了這兩人穿著盔甲的事實,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經過氧化發黑防銹處理過額漆黑扎甲,覺得實在太過顯眼,想了想,便伸手解下了王教頭身上的罩袍,也不顧鮮血,穿在了自己身上。
穿好了罩袍,陳憲一手端著大黑鷹,一手提著短槍,走到母子三人面前,示意他們帶路。
那母親見陳憲撿起了王教頭的槍,便也撿起了劉教頭那根兩頭包著鐵箍的木棍,那木棍長兩米左右,雞蛋粗細,兩頭包上鐵,也是一件兇器。
母子三人帶著陳憲走進竹林,在竹林中饒了幾圈,來到一堵院墻前。
院墻上有一道大門,大門上的門鎖已經被破壞。
陳憲跟著女子走出大門,他吃驚的發現,門外并不是院子外面,而是一個夾道,這個夾道大約四米寬,夾在兩道高墻之間。
女子帶著陳憲順著夾道走了十幾米,轉過一個拐角,又走了十幾米,這才來到另外一座大門前。
這座大門也被斬斷了門栓,大開著,門外正對著村莊的一條主街道。
想來這兩道墻之間的夾道,應該是防御運兵用的,只可惜在之前的戰斗中似乎并沒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離開了院子,四人徑直順著街道來到村莊的西門前,大門敞開著。
四人走出了村子,女子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村莊,這才拉著兩個男孩緊緊的跟在陳憲身后。
他們順著西門外的一條小路走了三四里,進入了樹林中。
深入樹林之后,陳憲松了口氣,他覺得這時候應該已經安全了,便拿下了頭盔。
那女人看了陳憲的臉之后,似乎也是微微的松了口氣。
陳憲長相算不上多英俊,但濃眉大眼的樣子,怎么看也不像個壞人,至于陳憲的板寸頭,只是讓女人以為他是游方的和尚。
拿下頭盔,放松了氣氛,陳憲試著和女人交流起來,“你說的沂水之源在什么方位?”
那女人指著東南方向說道:“這山中有一條小路可通沂水之源,那沂水之源在魯山深處,群山環繞中有一片平壩,屬泰安萊蕪縣。”
看著女人指的方向,聽她的描述,陳憲大約知道她說的地方是哪里了,她說的應該是沂源縣。
沂源縣是解放后才設置的一個縣,是一塊位于魯山深處的山間平原,距離萊蕪比較近,陳憲大學關系最好的室友就是沂源人,他曾經在那里度過了一個暑假。
沂源和臨朐之間全是山地,十分難走,但直線距離倒是不遠,三四十公里而已。
搭上了話,陳憲開始和女人東拉西扯起來,也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恐懼,女人也愿意和陳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