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岸望江樓。
綠籬急匆匆的跑上樓,頭頂兩個小辮子一翹一翹的,推開門,就喊道:“小姐小姐…”
房間里,正在執筆著墨的蘇如玉緩緩抬起頭,看著氣喘吁吁的綠籬,說道:“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這么毛毛躁躁的,跟你說過…”
綠籬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杜公子的那個護衛來了,說要見您。”
蘇如玉的手微微一頓,一滴墨水低落在宣紙上,已經寫了一半的宣紙算是徹底報廢了,她卻沒有在意,而是放下手里的筆,擱置在硯臺上,抬起頭,眼中有一些抑制不住的驚喜,問道:“他…他有說杜公子讓他來找我做什么了嗎?”
“沒有,”綠籬嘟著嘴說道:“那個傻頭傻腦的大黑個子就像個傻子一樣,問他啥也不說,就說他家公子有東西要給您。”
綠籬氣呼呼的捏了捏拳頭,說道:“小姐,您說會不會是杜公子知道您今天要走了,想來跟您送個別呀?只是,他為什么不自己來呢?”
蘇如玉站起來,伸出食指在綠籬額頭上戳了一下,說道:“你這傻丫頭,杜公子這馬上就要考試了,哪有功夫啊!”
“咦,”綠籬咧嘴一笑,說道:“我知道了,小姐你就是想杜公子來送你,我說你怎么都到中午了還不走呢?嘖嘖嘖,終于盼到了,高興了吧!”
“臭丫頭,你找打!”
白天的望江樓是沒有開門營業的,黑頭是從偏門進來的,進來之后就老老實實的坐在樓下等著,當看到蘇如玉和綠籬下來后,便站起來,走了過去。
“蘇姑娘,我叫黑頭,杜若是我家公子。”黑頭拱手道。
“我知道,”蘇如玉款款行禮,眼神里有一絲期待,問道:“不知道杜公子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兒?”
黑頭取出那個粉紅色的荷包,遞給蘇如玉說道:“我家公子讓我把這個還給您,說他真的用不著,您的好意他心領了。”
看著黑頭遞過來的荷包,蘇如玉呆住了。
黑頭有些尷尬的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知所措,這蘇如玉站著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黑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錯了,特別是看著蘇如玉淚汪汪的眼睛,更加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綠籬看到自己小姐這模樣,急忙從黑頭手里接過荷包,不悅道:“哼,真是不識好人心,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
黑頭很為難,他也不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蘇如玉反應這么大,也不想跟綠籬一個小丫頭起什么爭執,只好拱了拱手,說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看著黑頭出了門,綠籬才氣呼呼的挽著蘇如玉的手,氣呼呼的說道:“小姐,咱們別理這個什么杜若,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蘇如玉不著痕跡的擦了擦濕潤的眼角,說道:“沒事兒,本來就是我想得太多了,還心存幻想,杜公子是什么身份,又豈是我能夠高攀的。”
“才不是呢,”綠籬不服氣說道:“小姐你看得起他,是他的福氣,我家小姐最好了,明明就是他配不上!”
綠籬在看到這個荷包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中間發生的事情,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一個姑娘若是見到自己中意的人,會贈送自己的貼己物品,這也是大秦的風俗。
大秦的姑娘家,終究不比男子,也比不得塞外那些女子那般豪放,只是以這種較為婉約的手段示意。
當然,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情愛。
只是一種表達方式,一個建立起來往交流的方式,一般情況下,除非是真的映像特別不好,否則,很少有直接拒絕的,不管將來有沒有可能發生故事。
而綠籬看到杜若直接派人把這個荷包給送回來了,自然是很生氣的,這就相當于杜若直接說看不起蘇如玉,連做朋友都不配。
蘇如玉搖了搖頭,緩緩轉身,道:“怪不得杜公子,他沒有當眾還給我,而是過了這么久才派人還給我,已經是照顧我了,本就是我自己妄想…”
蘇如玉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心里說不盡委屈,她的的確確是沒有對杜若有其他別樣的想法,就只是單純覺得杜若對她的態度和其他人不一樣,而且,她也很欣賞杜若這種風范的人,這才想留下一個可以結識的訊號。
一個姑娘家,這已經是付出了莫大勇氣,可現在被這么毫不留情的拒絕,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
突然,蘇如玉聽到綠籬驚呼了一聲,說道:“這杜若太過分了,他怎么這樣啊,虧他還是讀書人,真是枉讀圣賢書,他…他…”
綠籬已經氣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蘇如玉詫異的回過頭,問道:“怎…怎么了?”
“你看嘛,小姐,”綠籬突然舉起手里一張銀票,惱怒道:“他這人太過分了吧,不要就不要,看不起就看不起嘛,留一張銀票干什么,有這么侮辱人的嗎?虧得小姐你之前還說他不一樣,他比那些人更過分吧!”
蘇如玉接過銀票一看,突然愣住了,眼淚瞬間收住了,剛剛還淚汪汪的眼睛,瞬間變得雪亮,驚喜道:“阿籬,你這…這是在荷包里找到的?”
“對啊,”綠籬氣惱道:“這杜若實在是…”
綠籬話沒說完,蘇如玉突然伸手一把奪過荷包,整個人猶如雨后天晴一般,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說道:“哎呀,阿籬,你別這樣說杜公子,他…”
“什么嘛?”綠籬不服氣道:“小姐,這人這么過分,我還不能說了,他明明就是…”
“不是,”蘇如玉拉著綠籬的手說道:“不是那樣的,是…是我們誤會了!”
“誤會?誤會什么?”綠籬疑惑道。
蘇如玉有些難為情,道:“這…銀票是我的,杜公子,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應該是他看到了銀票,所以才退回來的。”
“啥?”綠籬疑惑道:“小姐你說什么呀?”
蘇如玉慢慢從懷里又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荷包,輕輕解開,從里面取出了一張平安符,說道:“我…我給錯了,怪不得我總覺得有什么事情不對勁,這幾天也沒用錢…”
綠籬嘴角一抽,
那是我罵錯認了咯,
那你剛剛那么矯情都是我看錯咯?
“公子爺,我感覺蘇姑娘好像很不開心,他那個小侍女還挺生氣的兇我!”
窗外冷風吹拂著,杜若靠窗捧著書,手里還拿著一只毛筆,黑頭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茶,又說道:“公子爺,您說,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杜若慢條斯理的勾畫著,耳鬢發絲微微搖曳著,微微笑了笑,說道:“沒想到蘇姑娘一介女流,倒是很有俠義之風,我這扶了她的好意,倒還真是有幾分不對。”
“哦,這么說來,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當然不是,看來蘇姑娘在江湖中定然是那種廣交朋友的及時雨。”杜若很是佩服道:“江湖上打著義字當先五湖四海皆朋友的人很多,可真正仗義疏財的又有幾個?”
黑頭若有所思,點頭道:“那這么說來,蘇姑娘真是個講義氣的人!”
杜若輕輕一笑,放下手中的筆,緩緩合上書冊,鋪開一張宣紙,又著墨開始寫起了字,低著頭,隨口問道:“黑頭,我問你一個問題啊,如果死一個陌生人就能讓你得到一百兩銀子,你會不會選擇很多人去死呢?”
黑頭搖了搖頭,說道:“不會,這也太狠毒了。”
杜若點了點頭,又問道:“如果是你快死了,但只要殺了別人你就能活,你會怎么選擇?”
黑頭很老實道:“那就看什么人,如果是和我沒關系的人,我應該會殺了那個人讓我自己活下來。”
“那你覺得什么人能夠稱得上是無辜之人?”杜若問道。
“啊?”黑頭愣住了,十分疑惑。
杜若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詢問。
不一會兒,杜若放下了手里的筆,起身一甩衣袖,拍了拍黑頭,說道:“走吧,去吃飯!”
黑頭急忙站起來,跑到前面去開了門。
“嘭”
門從外面被關上,發出一聲輕響,一陣清風從窗口吹進來,掀起了桌子上的那張宣紙,仿佛波浪一樣隨風起伏,隱隱可見上面幾個字:
百二秦關終屬楚,
三千越甲可吞吳。
杜若,終究還是做出了選擇,他也沒有太多的選擇,這個時代與獨屬于他的那座江湖還是有些不一樣。
他沒有根骨,沒有天賦,沒有背景,
連獨善其身就做不到,何苦為難自己考慮未來,考慮將來,
一片傷心畫不成,
天哭不盡恨血雨,
天賜之,何不予?
當年的那位前輩,最后失敗了,那是因為江湖不一樣,那是江湖不能容忍他存在,所以被圍殺至死,一身傳承流落出來。
如今,他杜若來了,
前世的江湖,杜三爺說了算,
這一座江湖,杜三爺依舊當做這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