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城這幾日倒是突然間熱鬧了起來,這街頭巷尾不知怎么就忽地傳起了那河口堡來的鄉下百戶要成親的事兒來,雖說關墻邊地這里規矩不如內地還有南邊那么大,可是這娶親成婚是人倫大禮,總該講究一些的。
高進和木蘭的婚事從簡辦理,該走的儀式流程在三天里全都走完了,如今剩下的便是最好的迎親。
可是這傳言一起,陳升楊大眼他們都快被氣炸了,高進和木蘭這兩個當事人反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木蘭安住在劉府,和劉循那位小妹劉銀瓶處得倒是不錯,這個劉小妹也是個愛舞刀弄槍的少女,而且心高氣傲。
木蘭住進劉府后,因為自家阿兄突然間和阿娘鬧翻,這位劉小妹也不知道從哪里聽了流言,氣勢洶洶地帶著四個健壯的仆婦婢女來找木蘭晦氣,結果被木蘭狠狠收拾了通,結果這位被揍狠了的劉小妹反倒是服了木蘭,順帶著連劉循這個阿兄的話也聽了進去,沒有再理會后宅里阿娘家那幾個長舌婦的挑撥。
本是劉小妹的閨閣里,梳妝臺上被打磨得精致無比的銅鏡前,木蘭換下了那身男裝黑衣,換上了金絲繡的大紅嫁衣,劉小妹拿著梳子為這位阿姐梳著頭,邊上還有兩個丫鬟捧著鳳冠霞帔。
“阿姐,你這些年吃了許多苦吧!”
剛才木蘭洗浴之后,劉小妹親自為這位阿姐披上嫁衣時,在這位阿姐肩膀上看到處刀疤,大約有她小臂那么長,雖然這刀疤已經養好,只剩下淡紅色的痕跡,可是劉小妹卻無法想象那一刀有多狠多兇。
聽到劉小妹的話,木蘭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阿姐可不苦!”
木蘭心里面,練刀騎馬手上起繭大腿磨得走不動路,在塞外風餐露宿和賊人廝殺搏命,受了傷痛徹心扉都算不上苦。
人生在世,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在世俗規矩下壓著你麻木生存,活著看不到半點希望,那才是苦!
看著忽然間笑起來的木蘭阿姐,劉小妹覺得這一刻這位阿姐美極了,比她以前見過的那位官家大小姐還要美上許多,“阿姐,我來給你畫眉!”
“好啊!”
木蘭從小到大,就不曾學過梳妝打扮,她會的也只是為高進梳頭盤發,為他穿衣戴冠。
木蘭的笑顏,讓劉小妹不再去想那道刀疤,她像頭輕快的小鹿活潑起來,取了香粉和眉筆,細細地為木蘭打扮起來,今天木蘭阿姐出嫁,便是這世上最美的人兒,那位高百戶真是不知道前世積了什么福,能娶到木蘭阿姐這樣的女子!
隔著劉府數街之遠的駝前街,是駱駝城里最大的一條街道,這邊也正通往關爺家里,這街上最高的銅駝樓的頂層雅居內,杜弘域背負雙手,俯瞰著整條駝前街,他身后站著兩個自幼跟隨他的伴當。
“查出來了嗎,這些日子的流言是從哪里傳起來的?”
“爺,是劉府里傳出來的,小的派人仔細打聽過,當日高百戶曾和劉副千戶說了番話,大意是劉副千戶該管管府里的花銷,與其擺著過去的排場,倒不如都拿來招募家丁,重新編練馬隊。”
“劉副千戶回府后,據說在后宅和劉老太太鬧了場,但還是讓府里辭退了批劉老太太家里來的親戚,又減了不少吃穿用度,那關于高百戶是鄉下百戶,娶個男人婆的傳言便是從劉老太太的內宅里傳出去的。”
聽著兩個伴當的稟報,杜弘域冷哼了一聲,“那劉家老太,不過是個小門戶里出來的庶女,頭發長見識短,這劉家到現在都沒被折騰完,也是劉老太爺在天有靈了。”
“對了,這事情我那三個好弟弟也沒少出力吧?”
想到如今半個駱駝城都在笑話高進是鄉下百戶,杜弘域便很不高興,高進是他的人,更何況這高進家里沒有長輩,跑來找關七為他主婚也不算失禮,這三日里該走的儀式流程也沒有短缺,這無論如何都和枉顧人倫、蔑視禮儀沾不上邊。
聽著自家這位大公子的話,杜弘域的兩個伴當也不好說什么,畢竟事涉另外三位公子,他們身為家奴,接不了這話。
“今日高百戶要去迎親,他們可還有什么幺蛾子要鬧出來?”
杜弘域很清楚,自己那三個阿弟行事向來上不了臺面,為了落他的面子,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回爺的話,小的們打聽了番,據說是有人要在這駝前街搶親!”
看到大公子臉色愈發冰冷,那兩個伴當親隨里年長一些的不敢怠慢,將打聽來的消息講了出來。
“搶親,呵呵!”
杜弘域怒極反笑,關墻邊地也只有最窮惡的地方還有搶親那種陋習,自己那三個阿弟手下那群狗肉上不了席面的蠢蠹還真是敢想敢做啊!
兩個親隨伴當這時候都能感覺到大公子的怒氣,他們當然清楚,等會兒那群人要鬧的搶親可不是什么做做樣子的游戲,而是真打算把新娘子搶回去,羞辱那位高百戶,順便狠狠落下大公子的臉面。
“爺,要不要讓咱們的人準備下?”
杜府里,自家大公子一直壓著另外三位公子,自從老爺當了這總兵后,另外三位公子也得了職司后可謂是大肆招收黨羽,也不管來投靠的是何貨色,什么人都敢收。
那兩個親隨伴當,當然曉得大公子有多厭惡另外三位公子手下那些貨色,于是忍不住問道。
“咱們的人不能出面,你們去趟關七家里,告訴高百戶這個消息,告訴他今晚敢攔道搶親的都是賊人,叫他只管下死手,出了什么事,我兜著。”
杜弘域沉吟了一下道,他的人若是出面,這搶親什么的便真成了他們兄弟間的意氣之爭,可若只是高進這邊出手,那就是名正言順地自衛,殺傷來搶親的賊人。
關家大宅后院里,高進也換了身新郎的喜服,只是他仍舊在里面穿了層鎖子甲,便是陳升楊大眼他們這些伙伴們也是人人著甲佩刀,帶來的家丁隊同樣帶了長矛。
這幾日的流言,高進雖然不在乎,但他也看得出暗地里有人隱隱在針對他,如今這婚事到了最后一步,他自是不敢托大,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小高,你可不能亂動,成親是大事情。”
關爺在邊上絮叨著,然后關大娘子派來的丫鬟給高進臉上又敷了層白色的香粉,倒是把高進在草原上曬得黝黑的臉龐給涂白了。
大明朝文貴武賤,這關墻邊地,雖說是武夫當道,可是這娶妻成親的大事,便是高進也免不了被抹成了個白面郎君的模樣。
“哎,這樣一看,倒是好看許多。”
高進走出來后,關家女眷里,三個少女看到被涂白的高進,忍不住在那里議論起來。
而這個時候,杜弘域派來的親隨剛到,和關爺照了個面后,就直奔高進面前,“高百戶,大公子吩咐我過來給您提個醒,這接新娘子回程的路上怕是不太平,要是遇到不開眼的蟊賊攔道,您用不著客氣!”
高進萬萬沒想到,杜弘域居然會派人來傳話,這看起來那些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當下他便沉聲道,“多謝這位兄弟傳信,請回稟大公子,下官知道該怎么辦!”
看著高進這新郎官目露冷光,眼含殺氣,杜弘域派來的那伴當親隨也是愣住了,不由道,“高百戶你真明白了?”
“這喜慶日子,見點血也無妨,要知道這血也是大紅色的!”
高進看著關府里貼著的大紅喜字和布置,如是這般說道,只叫周圍的人聽了心里直打寒磣,就是關爺也忍不住搖頭,他知道高進殺性大,只是這馬上要迎親的吉時,說這種話也確實太過駭人了些。
不過關爺回頭又仔細想想,這大喜日子還有人來搶親,那真是打死也活該,要換了他是高進,也是要亮刀子見血的。
都不需要高進說什么,在邊上聽得清楚的陳升楊大眼他們自是高呼起來,“二哥放心,沒人能耽誤您和木蘭姐的喜事。”
很快隨著敲鑼鳴鼓聲,關家中門大開,高進上了馬,關家的健仆抬起了花轎后,陳升楊大眼他們殺氣騰騰地騎馬帶刀,護衛著迎親隊伍出發了,而原本下了矛頭的家丁隊也重新裝上后,跟在了隊伍中。
外面的大街上不復前幾日的冷清,那些沿街的人家和酒肆店鋪里的客人全都跑出來瞧起熱鬧,里面不乏有說風涼話和怪話的,只是迎親隊伍里,敲鑼鳴鼓的里面,那幾個吹嗩吶的老漢著實給勁,這甩開腮幫子一吹,便只有那喜慶的聲音聽得人歡快起來。
劉府里,當木蘭戴上鳳冠霞帔,那涂得白皙的臉上,眉如青山遠黛,眼似秋水橫波,櫻桃紅唇,淺淺笑靨。沒了平時的那股英氣,仿佛平添幾分芊芊弱質氣息和嬌媚的木蘭看得四周的婆子丫鬟都呆了眼,誰能想到這幾日里帶著小姐舞刀弄劍的鄉下女子這打扮起來竟是這般絕色。
“小妹,我的刀呢?”
當木蘭櫻唇輕啟,那清冷的聲音才叫周圍的人回過神來,這位哪怕穿了嫁衣,姿容絕色,也終究是那個英氣勃發,不讓須眉的鄉野女子。
“咱們走!”
劉小妹捧刀上前,木蘭取刀別在腰間時,周圍的嬤嬤婦人竟無一個敢出聲,只是任由著這位新娘子帶著自家小姐出了后宅,氣得本該扮一扮木蘭長輩的劉老太太臉色煞白,但是偏又不敢當面抱怨半句,只等木蘭她們走遠后,才輕聲罵了句,“鄉野小婢,不知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