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讓木蘭帶著眾人跟著去了劉府暫住,而他自己則是帶著陳升幾人拿了隨行所帶的禮物往駱駝城中央的總兵府而去。
建在山上的駱駝城,巷道狹窄逼仄,和外面的雄渾氣勢截然不同,不過高進并沒有半點輕忽之心,因為這是座純粹為戰爭而生的城市,即便有敵人能攻破那堅不可摧的城墻,但是進入到這樣的城市里,接下來的巷戰將是一場噩夢。
街道上的積雪被鏟得很干凈,越往總兵府的方向而去越是如此,同樣高進他們所能見到的行人也越發稀少,而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巡邏軍士。
如今駱駝城的總兵杜文煥,高進是知道的,他聽關爺說過,這位杜家出的第二位總兵,和他那位西北人喚杜太師的叔叔杜松不一樣,他治軍嚴謹,所屬的直系兵馬頗有些戚家軍遺風。
一路上也有不少軍士打量高進幾人,不過高進身上穿著百戶官服,隨行的陳升楊大眼也是總旗、小旗的打扮,而且幾人身材高大,腰里挎刀,雖然年輕但是看著氣勢十足,倒是沒人上前盤問,實在是駱駝城里將門子弟太多,越是年輕的越可能是高門子弟。
“二哥,這駱駝城里的人馬看上去當真是剽悍!”
陳升在一邊說道,他們去過神木堡、也去過神木縣,那邊城里的普通百姓大都是面有饑色,看過去鮮少有長得強壯的,可是這駱駝城里,他們方才在街上見到的普通人也生得高壯,而且氣色精神都不錯,有些看著還頗為粗獷野性。
“這里畢竟是延綏鎮治所,總兵府下轄的營兵都是從城里居民招募,換句話說這駱駝城本身就是座大軍營。”
只有親自到了駱駝城,高進才發現這駱駝城的兵力比他想得強很多,想想看也是,這朝廷一年撥下的邊銀,雖說延綏鎮上下要撈掉不少,可是再短缺也不會短了這駱駝城里的百姓,畢竟這駱駝城是募兵的主要來源地,而且也方便成軍管理。
說著話間,幾人終于到了延綏總兵府,大明朝的府衙一體,這總兵府既是辦公的地方,同時也是總兵在任時的住所。
“幾位,在下是河口堡百戶高進,前來拜見關七關爺。”
總兵府的大門邊上,自有側門,高進上前,朝那兩名把守士兵說道,同時直接就二兩重的銀錠送上,這總兵府可是神木堡那等小地方,這把守門禁的必是杜家的家丁。
“什么河口…”
那守門家丁本來還有些口出無狀,可當高進那錠二兩重的碎銀落在手上時,他那原本頗為不屑的臉色頓時變得熱情起來,“原來是高百戶,不知您和關爺是什么關系?”
關爺剛回駱駝城不久,又做了管事,在總兵府里有些名聲,那家丁雖然貪財,可還是要問清楚,否則貿然去報信,吃了掛落可劃不來。
“這位兄弟,算起來關爺是我長輩,您只管去通報就是,關爺必定會見我。”
高進同樣笑著說道,這些守門的小鬼最是難纏,不但要給好處,這言語態度也得客氣些。
“好說,高百戶稍待,我去去就回。”
招呼了同伴一聲,那收錢的家丁自去了府中尋關爺去了,高進在外面等了足有一刻鐘,才見那家丁滿臉喜色的回來,朝他道,“高百戶請進,關爺正等著您!”
高進帶著陳升楊大眼一起進了那側門,進去后才發現這總兵府里當真是戒備森嚴,只過了側門那挨著的走廊,便隨處可見巡邏的披甲士兵,五人一隊,四處巡視,此外還有各處崗哨有士兵值守。
走了好一段路,那家丁把他們帶到一處院落后,才道,“關爺就在里面,高百戶進去就是,小的告退。”
走進院內,高進便看到了披著大氅的關爺,坐在一株老梅樹下等他,那石桌上放著燒水的天青色茶壺并茶具,那石凳上則鋪了厚厚的坐墊,關爺身后還有兩個看上去頗為精干的小廝。
“高進見過關爺。”
高進朝顯得富態許多的關爺說道,然后便被笑呵呵的關爺招呼著坐下了。
“小高,來,坐下說話。”
等高進坐下后,關爺卻是揮手阻止了高進讓陳升他們奉上禮物,而是拎著那把天青色小壺泡起了茶,高進看不太明白關爺這番做派,便只能耐心等著關爺給他個說法。
“這茶水不錯,喝喝看!”
高進拿起青色小盞,也只能故作姿態地裝作品茶,然后道,“這茶湯碧綠,入口綿柔,苦中帶甘,果然是上品,關爺,您這茶好。”
“小高就是小高,還是那般會說話。”
關爺高興地笑了起來,然后轉頭朝身后兩個小廝道,“你們去我房里,把棋盤棋盒拿來,我要和小高手談一番。”
兩名小廝應聲而去,等周圍沒了旁人后,高進看到關爺朝自己眨了眨眼,于是便借著飲茶的機會,壓低了聲音道,“關爺,這是怎么回事?”
高進印象里,關爺可不是這等附庸風雅之人,這又是文士茶、又是要下棋手談的,渾然不似關爺的為人。
“大公子就在邊上,小高,你棋藝如何?”
關爺為高進添茶水的時候,也是低聲快語了一句,大公子文韜武略出眾,唯獨為人太過挑剔,原本在他看來高進足可為大公子麾下心腹,可是偏偏大公子要玩這么些把戲來考較,雖說他曉得高進讀過幾年書,可是能和考了武進士的大公子比么。
“不算差吧?”
高進略微遲疑了下,要說下棋,他也只是和范秀安下過,除了故意讓的,范秀安沒贏過他一局。
這時候,那兩個小廝已自捧了棋盤棋盒過來,高進只一眼,便曉得這肯定不是關爺的,那棋盤看著是黃檀木所制,而且有些年頭,那棋盒也是朱漆龜裂紋的黑檀木,等開了蓋子,露出的黑白二色棋子,溫潤如玉,那就更非凡品,不是關爺能用得起的。
猜到關爺這院內有人,高進也不言語,便直接和關爺對弈起來,關爺會下棋,在古北寨那么些年,他年紀又大,除了讀書下棋還真沒其他什么事情能打發時間的,不過就是下棋,關爺也只能和侯三下,而且還輸多勝少。
兩人下的是敵手棋,關爺執白先行,高進執黑后行,關爺的棋藝一般,不過落子很快,高進同樣亦是跟著落子,只是一會兒功夫,棋盤上便錯落有致。
在那院落里,梅樹后面小樓上觀棋的杜弘域一開始還面露輕慢,實在是關七的棋藝他最是清楚,臭棋簍子一個,偏生還愛下快棋,這河口堡的高進也跟著亂下一氣,這等棋局當真是胡來。
只是隨著關爺忽地拈著白子,遲遲不知道該如何下時,本以為高進也就是個尋常莽夫的杜弘域終于仔細看清楚了棋盤上黑白棋子的擺放后,忽地發覺這才不過四十余手,關爺就已經無以為繼,怎么下都是個死局了。
棋盤前,關爺看著自己已經完全看不懂的棋局,索性道,“小高,老漢我下不來了,這局是老漢要輸了吧!”
就在關爺這般說話的時候,高進卻是看著關爺猛地站起來,于是他也連忙起身,看向身后,只見一襲白衣勝雪的青年正自負手盯著他,那青年看著比他年長幾歲,身高臂長,面相俊朗,唇上蓄了胡須,倒是平添了幾分風流。
“大公子。”
“下官高進,拜見大公子。”
聽到關爺喊聲,高進才知道眼前這白衣青年正是這總兵府的大公子杜弘域,如今官拜參將,是這總兵府里的實權人物之一,也是他明面上的所謂恩主和靠山。
杜弘域也打量著眼前的高進,就像關七說的那樣,這高進果然生得儀表堂堂,是個大丈夫,而且看其肩膀腰臂,顯然是從小到大苦練武藝的,難怪能拿的出那么多韃子首級。
“高百戶,來,坐下,咱們手談一局。”
杜弘域笑了起來,這時候關爺自讓了座出來,又有新來的小廝捧了獸炭紅爐,放在他腳邊。
高進這時候才重新落座,對于這位大公子的要求,他自然沒法拒絕,只是心里卻猜測起這位大公子的心思來。
“你們都下去,關伯留著便是。”
杜弘域遣退了其他小廝,眼前的高進,父親不太喜歡,覺得這拿出兩百多韃子首級做重禮,是個心機太重賭性大的,可他卻不那么覺得,反倒是認為高進知足懂進退,這樣能打的人才需得好生籠絡才是。
只不過觀感歸觀感,如今見到真人,杜弘域自是要好生親自觀察一番,杜弘域自負棋藝,可是見過前面那局后,他也沒有托大,仍舊和高進下敵手棋,沒有下讓子棋。
杜弘域下棋不快,高進自然也慢了下來,而且兩人拈子的手勢都很好看,這也讓杜弘域更加高看了高進一眼,覺得高進不是俗人,和他麾下其他武夫不同,倒像是個能聊到一塊去的。
高進的耐心向來不錯,如今正主兒露了面,他反倒是不急著詢問了,這總兵府有人要對付他,可最后落得卻是這位大公子的面子,他看剛才杜弘域雖然稱呼關爺為關伯,可是那種隱隱的倨傲,足見這位大公子生性高傲,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允許自己丟面子的。
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罷了,火候到了,這位大公子自會開口,這樣想著的高進,對于眼前的棋局終于上了心,他不能贏,也不能輸得太明顯,這里面的度得把握好分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