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貴客。”
鄭大彪雖然記不起來,但是也沒有失禮,眼前這男裝女子,身上透著的血氣更濃烈,怕是見過血的狠角色。
“這是河口堡來的魏姑娘,是來找你的。”
鄭大彪的婆娘看到自家男人,連忙起身讓道,“你們先談,我去弄些吃的。”
木蘭起了身,直到鄭大彪的婆娘出了門,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起鄭大彪來,眼前的男人很瘦,身上的破棉襖穿著也松松垮垮的,要不是腰里那跟褲腰帶勒得夠緊,怕是能掉下來。
“你就是鄭大彪?”
“小的就是。”
鄭大彪雖然有時犯渾,但眼下腦子卻清醒的很,答話時倒也老實恭敬。
“你會打炮?”
“小的曾經是炮營里的炮手,播州之亂時,曾經隨著把總打死過賊人的大將。”
木蘭聽到這回答,倒是點了點頭,這鄭大彪以往喝高了就愛吹噓他當年在播州一炮打死過楊應龍麾下的大將,如今倒是回答得老實。
“你這十多年都沒碰過炮了,現在讓你操炮,還得準嗎?”
木蘭皺著眉頭,最后問道,這鄭大彪看著實在他瘦,都跟個麻桿似的,怕是連炮都搬不動。
“魏姑娘放心,有些東西,都記在腦袋里,忘都忘不了。”
鄭大彪雖然不清楚眼前這魏姑娘的來意,可他也知道這或許是他改變生活的機會,沒人會閑著跑上門來問他會不會打炮。
“只要給小的機會,這些年雖說沒有碰過炮,有些生疏了,但是打上幾發炮就好了。
頓了頓后,鄭大彪又說道,而他這番回答讓木蘭還算滿意,覺得鄭大彪還算靠譜,要是鄭大彪剛才敢打包票,她怕是立馬掉頭就走。
“知道河口堡嗎?”
“知道,聽說前不久出了位狠人,名喚高閻羅,如今好像已是河口堡的百戶老爺了。”
先前聽到河口堡時,鄭大彪心里已經有了些底,這鄭家鎮的酒肆里前不久還有過往的客商在傳河口堡出了個高閻羅,殺賊不眨眼,是個奢遮的英雄好漢。
“我家老爺便是那高閻羅,如今正是河口堡的百戶,正缺炮手,你愿不愿意過去。”
既然鄭大彪知道,木蘭也懶得費口舌,于是便直接詢問道,這鄭家鎮上她打聽到的炮手,除了那鄭瘸子外,一共三人,只是這鄭大彪的故事聽上去最靠譜些。
“小的愿往,只是不知道這餉銀如何算?”
鄭大彪鼓起勇氣朝木蘭問道,他知道自己不爭氣,沒讓婆娘娃兒過過好日子,自己的本事好像也就是懂如何打炮,眼下終于有這個機會能靠這點本事給婆娘娃兒賺些家底,他自是要問個清楚。
“這個得去了河口堡,試過炮以后,才知道你值不值那個價,不過你放心,你跟咱們回一趟河口堡,也不讓你白跑,五兩安家銀,你若是這身炮術真的沒有荒廢,便是月餉二兩,實打實發到你手上,不會賴你一文銅錢。”
木蘭見鄭大彪問得急切,也不惱怒,直接說出了自家的條件,這和邊軍里的精銳戰兵月餉相同,只不過他們這里可是來實在的,沒有克扣。
聽到這樣的條件,鄭大彪臉上立即露出了喜色,連忙道,“去得,去得,魏姑娘您放心,我值那個價!”
“既然如此,那便說定了,這是你的安家銀,拿好了。”
木蘭是個爽利的,既然鄭大彪一口應下,她自是取了早就備好的五兩碎銀,將那袋子扔給了鄭大彪。
入手一沉,鄭大彪也不管給錢的正主當面,直接解開,便仔細瞧了起來,這都多少年了,除了當年得勝歸來,朝廷發了犒賞,他就再沒見過這么多的銀錢。
將那袋銀錢貼身藏好,鄭大彪便按著軍中之禮朝木蘭道,“今后我這條命就是高百戶的了。”
“鄭大彪,我聽說這鄭家鎮上,另外還有兩人也擅長打炮,你可知道真假。”
鄭家鎮這兒,占了地利,往來的商隊不少,平時也算是個繁華之所,人口流動也不小,常常有外邊來的逃戶到這兒,木蘭另外打聽到的兩個炮手便是逃戶,隱約有些傳言說是軍戶出身,以往在大柏油堡那里是火器營里的。
“那兩人我見過,應該懂些,但肯定不是正經炮手。”
鄭大彪仔細想了想后回答道,木蘭口中的兩個炮手,在這鄭家鎮待了也有五六年,他過去在酒肆里喝酒的時候,也碰過面,男人喝醉的時候,都愛吹噓,那兩人也是如此,不過鄭大彪記得自己問過那兩人打炮的事情,結果只能答得支支吾吾,他估摸著那兩人不是正經炮手,而是炮營里給炮手搬火藥彈丸的雜兵。
聽著鄭大彪的解釋,木蘭點了點頭,這樣一說倒是顯得合理許多,那兩個炮手要是有真本事的,不可能傳言那么模糊,就好比眼前這鄭大彪雖然喝醉了酒,敢夸口自己一炮打死過楊應龍手下的大將,雖說這是他那位把總干的,但至少是確有其事。
“阿光,把剩下的餅子給他,吃飽了咱們走一趟,把另外兩人也給招了。”
要招募炮手,自然不可能只帶鄭大彪一個人回去,等開了春,商隊要出塞,那五門虎蹲炮是要帶上的,那火藥彈丸可不便宜,總不能讓鄭大彪帶幾個生手,且不說浪費,這萬一要是遇上賊人,這五門虎蹲炮要是打不準,那還不如多打幾套盔甲,帶堡寨里的青壯去。
接了沈光遞來的幾個餅子,餓狠了的鄭大彪幾口便吃下了肚,然后道,“魏姑娘放心,我知道那兩人的底細,他們要是敢說個不字,我便去告發他們,保管他們聽話。”
“鄭大,就我家二哥開的餉銀,那兩人不去才是傻子!”
見鄭大彪自得的樣子,沈光忍不住在邊上冷聲道,二哥給炮手開的月餉二兩可不算低,要知道那炮手只需在后面放炮,不需要上陣廝殺的。
“那是,高百戶奢遮,那兩貨不去才是傻子。”
鄭大彪點著頭道,剛才聽那魏姑娘和這少年閑談,他已經清楚那幾個帶刀的年輕人都是那位高閻羅高百戶的伴當親隨,說起來和兄弟也差不離多少了。
很快,鄭大彪便出了門,主動帶著木蘭他們去找另外兩個炮手去了,剛出門沒多久,便遇到了回來的婆娘,于是他一把上前,然后把懷里那袋銀錢塞到她手里道,“婆娘,這是高百戶給的安家銀,你且收好,我帶魏姑娘他們去找人。”
接著那袋安家銀,鄭大彪的婆娘眼睛忽然有些發酸,罵了丈夫十幾年窩囊廢,沒想到他真個是會打炮的,不是沒用的廢物。
“大姐,這碎銀拿去買些酒菜,等會兒咱們要回來吃飯的。”
木蘭拋了錠碎銀給鄭大彪的婆娘,才讓她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好的,好的。”而這時候丈夫彎著腰在前帶路的身影已經遠了。
另外兩個炮手住的地方在鄭家鎮上有些偏,都快靠近鎮子西邊的邊緣,兩人年紀比鄭大彪小上一些,自打五年多前逃到鄭家鎮時便是一起的,兩人平時賣力氣為生,很少和鎮里的人家打交道,唯一的消遣便是去酒肆里喝酒買醉,所以才和鄭大彪有了交集。
“開門,是我。”
籬笆墻里的破門前,鄭大彪把門敲得震天響,嗓門亦是大極了,好像生怕就隔著十來步遠的土房里的人聽不見。
“鄭大彪,你來做什么?”
門開了,透出張黝黑的中年臉孔,朝鄭大彪喊道,等他看清楚鄭大彪身后有人,臉色大變時,鄭大彪已自奪門而入,開門的男人猝不及防,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是惶恐敵看向后面帶刀的沈光幾人。
“看什么看,我是帶貴人來了。”
鄭大彪看著土房里提了棍棒出來的男人,朝他們罵道,“這是河口堡來的軍爺們,那位是魏姑娘,你們走運了,河口堡的高百戶缺炮手,月餉二兩,我可是看在咱們都是火器營出身的,才送你們這份富貴。”
聽著鄭大彪的話,那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一把奪過身后同伴手里的棍子,直接扔在地上后,瞅了瞅那男裝女子和她身后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帶刀隨從,朝鄭大彪問道,“鄭大,你沒有誆我們?”
“我操那份閑心干什么,你們配么?”
鄭大彪斜著眼瞅著兩人道,他這通翻了臉子反倒叫兩人放下心來,那年紀大些的立馬上前堆笑道,“鄭大哥,咱們兄弟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的見過魏姑娘和幾位爺。”
和鄭大彪說了幾句后,那兩人才和木蘭他們行禮道,他們并非逃戶,而是殺人在逃的官軍,只不過兩人倒不是那種匪類,不愿去塞外投賊,逃到鄭家鎮后,見這里能落腳安家便待了下來,只不過一直以來兩人都小心得很,也就是和鄭大彪算是有些交情,被鄭大彪猜到他們底細,沒少被鄭大彪敲過幾頓酒錢。
對這兩人,木蘭沒那么上心,把話說開之后,那兩人見木蘭不嫌棄他們殺人在逃,自然是對去河口堡當炮手千肯萬肯,只是兩人確實如鄭大彪猜得那樣,他們進了火器營后沒多久就殺了同僚逃跑,打炮只能說勉強會,但是好歹底子還有點,至少不畏懼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