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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曾經見過

  大清早的,聽到婆娘起身時發出希哩嗦啰的聲響,鄭大彪裹住了棉被,把頭蒙了起來,懶得聽那自家婆娘的碎嘴抱怨。

  “你個沒用的東西,老娘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鄭大彪的婆娘罵了幾嘴,可看到丈夫把整個人都裹在那床破被子里,氣得渾身直發抖,要不是兩個娃兒抓著她的衣角要吃的,她非得和這窩囊廢大鬧一場不可。

  鄭家鎮上住的人有近百戶,大半數都姓鄭,只是都和鄭家沒什么關系,真要說有,那也多是鄭家的佃戶或家奴。

  鄭家的老太爺當年可是神木衛的指揮使,府里家丁過百,那鄭大彪的阿大當年就是鄭府家丁,可惜后來死得早,雖說早年搏命也攢下了點錢財,可人走茶涼,更別說人死如燈滅,什么情分都沒了,鄭大彪他阿娘是個軟性子,守不住那點家業。

  等鄭大彪長大時,他家里早就一窮二白,還被衛所抽丁去秋防,差點當了逃戶,也就是趕上播州楊應龍叛亂,他被編入了平叛大軍,混進了炮營,最后倒是僥幸活下來,帶了得勝后朝廷發的餉銀回了鄭家鎮,娶了婆娘生了娃。

  只是鄭大彪家里的田地早就沒了,他也沒什么能掙錢吃飯的手藝活,便只能靠打零工為生,然后靠著婆娘給人漿洗衣服,當奶娘賺點小錢艱苦度日。

  到了這冬日里,鎮上大戶人家也不需要用工,便是店鋪也都關了大半,鄭大彪便每日在家里睡覺,能少吃一口便少吃一口。

  鄭大彪的婆娘罵了幾句后,去熱了兩個從做奶娘的主人家要來的白饅頭,掰碎了給家里兩個娃吃,到最后只剩下小半個丟碗里留給了丈夫。

  “你們兩個,好好待家里,哪都不準亂跑,要是敢亂跑,等阿娘回來了,可就沒好吃的了。”

  鄭大彪的婆娘仔細叮囑著家里兩個女娃,自己那丈夫是個不中用的,見她生了兩個女娃,便更加不求上進,當年同他一道回來的同伴發了跡,他卻抹不開面子去給人家做工,還說什么要是生了兒子,他這張老臉不要便不要了,女兒遲早要嫁人,他再辛苦賺的錢也是給別人家的。

  鄭大彪的婆娘有時候也嫌棄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沒生個帶把的出來,要不然也不會受這樣的閑氣。

  想著想著,便是再潑辣的性子,鄭大彪的婆娘都忍不住想要抹眼淚。

  就在這時,她家屋外卻忽地有了聲響,只聽見像是有少年的聲音在外面喊話,“這里是鄭大彪家嗎?”

  鄭大彪的婆娘心里一緊,自己那丈夫本事沒有,脾性卻不小,在外面做零工的時候,都常常和人鬧起來,稍微有點閑錢便愛灌幾兩馬尿,可是這廝酒量又差,喝醉了便愛提他當年在播州平亂的故事,卻常被人笑話說他只是個放炮聽響的廢物。

  為了這事,卻是沒少和人廝打吵架,只是這死鬼有好幾天沒出門,應該沒闖出什么禍事來,鄭大彪的婆娘一邊想著,一邊卻是從灶臺上拿了搟面杖才朝外面走去。

  鄭家鎮雖說有鄭府在,比起那些野外的村落有規矩得多,可是鄭大彪的婆娘可不敢馬虎,前不久鎮東頭便有人家里遭了賊,聽說便是個娃娃臉的貨郎騙開了門干的。

  “什么人?”

  到了自家那土院破門后面,鄭大彪的婆娘高聲問道。

  “咱們是河口堡來的,來找鄭大彪。”

  外面的聲音換了人,只是讓鄭大彪的婆娘有些意外的是,那聲音好似是個女子。

  “你們找他什么事?”

  “我家老爺有份差事找他做,你是他婆娘?”

  站在門外,木蘭聽到里面那婦人聲音有些緊張,卻是笑了起來,這鄭家鎮不算很大,只要稍微花些心思,便能打聽到消息,只是左右瞞不過鄭府罷了,這鄭大彪是當年播州平亂時,官軍炮營里的炮手,如今算年紀也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正是精悍的歲數,按道理比那鄭瘸子強不少。

  聽到有差事找自家丈夫,鄭大彪的婆娘一下子呆了呆,然后連忙開了門,也沒管這消息是真是假,然后便看到了做男裝打扮的高挑女人身后站了好幾個剽悍輕捷的帶刀少年,一時間不由害怕起來,“你,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大姐莫怕,咱們是河口堡百戶府的,我家老爺剛剛履任,這麾下官軍正缺個教打炮的教頭,咱們聽說你家男人當年是官軍里的炮手,使得一手好炮,所以登門拜訪。”

  木蘭很是和氣地說道,只是她生得英氣,但這些時日管著河口堡,身上自有股高居在上的氣勢,鄭大彪的婆娘見了,還是不自覺間低了頭,心里倒是信了這位的話。

  “阿光。”

  木蘭輕輕喚了聲,身后跟著的沈光上前,把帶來的禮物遞給了那有些猶豫的婦人。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大姐收下。”

  聽到木蘭的話,鄭大彪的婆娘看清楚那籃子里放了白花花的豬肉,還有鹽巴、雞蛋等物什,終于沒忍住,伸手接過了那提籃。

  “幾位貴客里面請。”

  鄭大彪的婆娘把門給拉開了,迎進了木蘭幾人,這時候先前被她叮囑過的兩個娃見到家里來了人,都是從廚房跑出來,“阿娘,是來客人嗎?”

  女娃比男娃要懂事懂得早,兩個女娃,大的那個有八九歲的樣子,小的那個也有四五歲,兩人見了生人倒也不怕,反倒是隨著阿娘的招呼,脆生生地跟木蘭他們見了禮。

  瞧著兩個瘦骨嶙峋,胳膊跟豆芽似的女娃,木蘭也不由有些心疼,卻是朝身邊的沈光道,“阿光,拿些吃的給她們。”

  “是,阿姐。”

  沈光應了聲,然后連忙取了還熱的肉餅給了那兩個女娃,只是兩個女娃雖然餓著,可是沒有伸手去接,反倒是看向自家阿娘。

  “這是貴客給你們的,拿著吃吧。”

  “謝謝貴客。”

  兩個女娃還是很懂禮的,道謝之后,才接過那肉餅,細細的口牙咬上去,嘗到那滋味后,眼睛瞇成了月牙,那大女娃道,“阿娘,這餅子可好吃了,你先吃…”

  “沒事沒事,咱們這里還有餅子,你們吃就是了。”

  沈光家里也有小妹,年紀正和這個女娃差不多,他看到這女娃如此懂事,就不由想起了家里的小妹,于是像是變戲法一樣的又拿出個肉餅,給了鄭大彪的婆娘,“大姐,這是給你的。”

  鄭大彪的婆娘接過了那還透著熱氣的肉餅,這時候她已經聽出這少年便是先前在外面喊話的,她朝著木蘭道了謝,然后讓兩個娃去屋里喊丈夫起來見客。

  “讓貴客您見笑了,我那男人為了給咱們省口吃的,都是窩在那里睡覺。”

  在外人面前,鄭大彪的婆娘還是很維護自家男人的,更何況人家是來找自家男人去當什么教頭,可不能壞了他的名聲。

  木蘭笑了笑,沒說什么,她來之前打聽過,這鄭大彪說不上是好吃懶做,但也和勤快沾不上邊,更算不得什么好丈夫、好男人,只是當著人家婆娘的面,她也不好拆穿就是了。

  聽了阿娘吩咐,兩個女娃叼著餅子,便朝邊上的里屋去了,兩人進了房間,便抓了被子道,“阿大起來,外面來了客人,阿娘叫你出去見客呢!”

  “什么貴客,不見!”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鄭大彪翻了個身子,把兩個娃兒拉開的被子搶過去,然后又蒙著頭繼續睡,只是這時候早就餓了的他聞到了那餅子的肉香味,鼻子抽了抽,復又掀開了被子,看向兩個繼續要掀被的女兒道,“這哪來的餅子?”

  “客人給的,阿大,你趕緊起來,客人們還帶了東西上門,我看到了,里面有肉。”

  大女娃連忙說道,她已經懂事,知道要讓阿大起來,該說什么話。

  鄭大彪愣住了,他沒想到還真有客上門,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人來尋他,從被窩里鉆出來,他的肚子響了響,這時候他那大女兒卻是把手里的餅子遞給了他,“阿大,你吃,吃飽了才能見客。”

  “阿大不餓,帶著你阿妹去屋里待著。”

  鄭大彪拍了拍大女兒的腦袋,然后使勁勒了勒褲腰帶,接著便凍得打了個哆嗦,硬撐著往外屋去了,既然上門帶了禮,應該是好事,這樣想著的鄭大彪很快便到了前屋,然后他看到了幾個帶刀的年輕人。

  鄭大彪的一下子站住了,他雖然平時看著窩囊,便是喝醉了和人廝打也沒怎么贏過,但確實是在播州平亂那會兒見過陣仗的,這幾個帶刀的年輕人穿著黑衣,看著安靜,但是身上透著的那股子肅殺氣勢,鄭大彪他還是能察覺得出來的。

  一時間,鄭大彪的思緒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眼前這幾個年輕人倒是有幾分像他所見過的那些在死人堆里打過滾的悍卒。

  不過很快,鄭大彪便掐了把自己,然后走進了屋里,接著他便見到了自家婆娘陪坐在那里的正主,只是一眼他就愣住了,那做著男裝打扮的女子滿臉英氣,但是面熟得很,好像曾經在那里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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