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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英國國王向我們告別(中)

  “我們看著瑪麗小姐人頭落地。”奧比涅夫人說。

  她大概就此一生也不會忘記那一晚的景象——瑪麗的侍女拼死沖進圣喬治大教堂,向在那里的公爵夫人,也就是詹姆斯二世的第二任妻子求救。

  雖然詹姆斯二世已經恬不知恥地為自己加了冠,這位夫人倒還是十分謙恭地依然要求別人稱自己為公爵夫人——她對詹姆斯二世說,這并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丈夫與主人不應當成為國王,而是因為,王后本應有國王陛下來冊封,而不是自作主張,這種說辭果然獲得了詹姆斯二世的歡心,也讓一些人對她有了一些初步的改觀。

  但這種微弱的改變與斯圖亞特王朝的傳承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詹姆斯二世的兩個女兒幾乎是在母親與外祖父的庇護與關愛下長大的,對這個冷漠薄情的父親沒有任何好感,更不會喜歡她這個替代了母親位置的女人,公爵夫人又怎么會喜歡她們,但她必須去,不然等到塵埃落定,這樁罪名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別說詹姆斯二世一旦達成了他的目的,她就是英國王后,身份尊貴了,被推上斷頭臺的英國王后可不是一個兩個,她與詹姆斯二世還沒有子嗣,又是外國人,又是天主教徒,甚至詹姆斯二世覺得弒女之事有損于他的聲望,她也會被推出去來平息大臣與民眾的怒氣。

  圣喬治大教堂距離圣詹姆斯宮并不遠,問題是當時正是深夜,街道上又被尸體、倒塌的建筑,推翻的馬車與胡亂堆砌起來的街壘堵得嚴嚴實實,馬車是別想了,只能騎馬。但在黑夜中騎馬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瑪麗的侍女還是僅有的兩名侍從一路護送過來的,但王后的尊體不是什么下等人能夠隨便觸碰的——插句笑話,她可能是整個宮廷里唯一一個需要堅守貞潔的人。

  這時候奧比涅夫人就站了出來。

  至于奧比涅夫人是怎么跑到倫敦去的——這事兒說來話長——奧比涅夫人在巴黎度過了一段美好而悠閑的時光,作為英諾森十一世教皇的人質與使者,她無需擔憂衣食住行,也以王后的女官身份受到尊敬,還就蒙龐西埃女公爵的邀請在女子學校的建立上盡了一份力,之后更是擔任了學校的拉丁文教師一職,后來,蒙特斯潘夫人與國王的兒子降生,她還代為照顧了一段時間。

  而就是這段時間,她與國王見面的機會多了一些,不但蒙特斯潘夫人開始對她百般猜忌,萬般嫉恨,就連凡爾賽宮中的人也在猜測她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王室夫人——為了避免這種尷尬與不名譽的事情,從來就是素面朝天,一點兒也不打扮的奧比涅夫人只能借著英諾森十一世重病的機會,乘機遁回羅馬。

  英諾森十一世應當留了一些錢財與人手給自己唯一的后裔,就在奧比涅夫人考慮是應該向蒙龐西埃女公爵提出請求,到她的領地上去做事呢?還是接受大公主的邀請,去瑞典住上幾年,又或是去看看大郡主,據說她已經懷孕了,奧比涅夫人雖然沒結婚,卻照顧過蒙特斯潘夫人與她的孩子,覺得自己應該能幫上忙。

  英國人解決了她的煩惱——詹姆斯二世的使者,或說是他的下屬,“邀請”奧比涅夫人前往英格蘭,去做兩位公爵小姐的家庭教師,我們之前說過,在這個時代,別說家庭教師,就連有王室背景的學校里的教師都要受到歧視,奧比涅夫人當然不愿意,但這不是她愿不愿意就能決定的事情——她在羅馬已經沒有靠山了。

  當時的局勢又很混亂,奧比涅夫人只能暫時屈從亂命,這兩年她一直在兩位公爵小姐的身邊,幸而詹姆斯二世聽了摩德納公爵之女的勸告,是真的想要一個睿智的女士來教導這兩個孩子,奧比涅夫人又有意避開他,倒也沒出什么意外——不過瑪麗與她的妹妹都不愿意接受奧比涅夫人——奧比涅夫人當然也是一個天主教徒,與她們的繼母一樣,她們認為她是被繼母派來監視與折磨她們的,對奧比涅夫人的一番好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如果她們愿意聽一聽奧比涅夫人的話…甚至是公爵夫人的話,今晚的災禍就根本不會降臨——暫且不說公爵夫人如何,奧比涅夫人可是作為教皇密使被派到巴黎去的,她身邊全都是些老謀深算,機變靈巧之人,哪怕無法與國會議員或是詹姆斯二世正面抗衡,她至少會教她們在結果尚未落定之前,躲到她們父親找不到的地方去。

  可她們卻因為——不愿意與天主教徒待在一起,而堅決地要跟著詹姆斯二世走…

  奧比涅夫人一聽,就知道這兩個孩子只怕難逃一死——詹姆斯二世之前被查理二世折磨到快要發瘋,對王位的執念足以讓他拋下一切,包括人性中那些最美好的東西,甚至是至親之間的血脈牽系——在瑪麗與那些國會議員商定了要將他拖下王座,不,如果更早一些,就是將他永遠地斬斷在距離王座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的時候,瑪麗就不是他的長女,而是他的死敵了。

  而這個時候,居然又吹起了狂風,下起了雨。

  “太糟啦,太糟啦,”公爵夫人的侍從驚慌地說:“我們怎么趕到圣詹姆斯宮去呢?也許這就是上帝的旨意吧。”

  公爵夫人在雷電的閃光中焦灼地看了一眼奧比涅夫人,她不想留下這么一個致命的把柄給自己的丈夫與英國人。

  “這樣才好呢。”奧比涅夫人說,她抬起雙手,迅速地將頭巾纏繞在發髻上,又拉下袖口的絲帶與外面的罩裙——這種罩裙是蒙特斯潘夫人發明的,如同拉起的帷幔一般罩在裙子外面,非常漂亮但也累贅,在人們的瞠目結舌中,她命令侍從給她牽來自己的馬,一邊慶幸著考慮到可能需要騎馬逃走,所以穿了自己縫制的長褲,一邊跨過馬鞍,然后向公爵夫人伸出手,一把就將公爵夫人拉上了馬。

  “天黑,有風,下雨。交戰的士兵都會躲回堡壘,火槍與火炮都無法發射,我們只要看準腳下,別折了馬蹄就行。”奧別捏夫人說,又指揮侍從摘下廊道上的玻璃煤油燈,掛在馬脖子上好照亮道路。

  然后他們就匆匆出發了。

  現在在溫暖干燥的室內回想起來,奧比涅夫人都要為自己的大膽與勇猛驚嘆鼓掌,在濕漉漉,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里穿過戰場,去面對一頭盛怒中的野獸——如果不是公爵夫人在這兩年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她又是那種知恩圖報的人,換了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參與其中的。

  侍從們雖然急切地趕上來,為她們蓋上了河貍皮的斗篷,遮去了大部分雨水,但雨水是四面八方而來的,還是有不少冰冷的水徑直投入了她們敞開的懷抱與裸露的面孔,奧比涅夫人的眼睛不斷地被滴落的雨水模糊,幾乎無法呼吸,一張口就感覺像是在被人用水刑——奧比涅夫人只能感嘆幸好在巴黎的時候與大公主一起學會了跨騎,又健壯了身體,不然她就走到半路就要倒下去了。

  她不但沒有倒下去,還能夠弓著脊背,為懷里的公爵夫人擋下一些雨水,即便如此,到了詹姆斯宮,公爵夫人也快昏厥過去了,奧比涅夫人一邊緊緊地捏著她的指縫——那里捏一下是很疼的,好讓她清醒,一邊厲聲喊著躲藏在陰影里的幾個侍女,幫她一起把公爵夫人帶到“陛下”所在的地方去。

  他們倒也不必多費功夫,圣詹姆斯宮是一座老舊的宮殿,巴西利卡風格,也就是一座巨大的矩形建筑,角樓、箭塔之間是圍墻,房屋沿著圍墻砌筑,中間是個空蕩蕩的廣場,公爵夫人一進到廣場里,就看到了詹姆斯二世,還有那座粗陋到一眼就看得出是臨時搭建的斷頭臺。

  奧比涅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如果詹姆斯二世還記得回到房間里,無論他決定如何處置這兩個女兒,至少還有一些理智,但現在看來,就算是磅礴的雨水都無法澆熄他的怒火,他站在雨幕中,黑沉沉的仿佛一座巖石的雕像,一定要看著自己的女兒掉腦袋,但那位瑪麗小姐卻表現出了足夠的勇氣與膽量,又或是被死亡逼迫著發了瘋,兩個強壯的侍從想要抓住她都很難,一旁的劊子手——也是由一位貴族暫時充當的,也顯出了為難的神情,他真擔心,一劍下去沒砍掉瑪麗小姐的腦袋,反而砍斷了自己的腿或是同僚的手。

  也有可能,他并不愿意讓很有可能成為英國國王的詹姆斯二世記得他是如何處死一位身份尊貴的女性的。

  公爵夫人當時就是一陣狂喜,幸好還來得及,她甚至向詹姆斯二世露出了一個笑容,奧比涅夫人阻攔都來不及——詹姆斯二世勃然大怒,他對著長女喊道:“你以為你能活命,是不是?”他大叫道:“不,誰也別想阻止我!”

  說著,他一把奪過劊子手的大劍,就向長女砍去。

  這一劍連帶砍傷了一個侍從,還有瑪麗小姐的肩膀,搖晃的煤油燈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黑色中的一點金色的光,白色的一角衣料與閃亮的利刃,如果不是瑪麗凄厲地號叫著,奧比涅夫人都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流了血,但詹姆斯二世隨即上前,揮下了第二劍,這一劍只砍斷了半個脖頸,公爵夫人眼看著自己的繼女倒了下去,像是一只廚房里被宰殺的雞那樣發出了含混的咕咕聲與嘶嘶聲,頓時軟了下去,奧比涅夫人甚至來不及扶住她,就奔向另一側——在那里的詹姆斯二世的次女無法控制的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喊。

  眼看她就要引起詹姆斯二世的注意,奧比涅夫人只能一把提起那個姑娘——在旁邊的侍從要阻攔的時候,她只喊了一句:“這是斯圖亞特之女!”就逼退了他們,畢竟詹姆斯二世理智全無,他的侍從卻還很清醒,英格蘭并不嚴格地遵守薩利克法,女性也能繼承王位,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何種地步呢?畢竟看這兩位國王都像是生不出男孩的樣子。

  詹姆斯二世盛怒之下似乎也忘記了命令下屬拘捕次女與奧比涅夫人,他一個勁兒地揮舞著大劍在后面追趕,奧比涅夫人則拖著那可憐的女孩繞著長廊上的柱子與詹姆斯二世周旋…

  “然后呢?”旺多姆公爵忍不住追問:“抱歉,我們實在不該讓您回憶那樣可怕的事情,但您是怎么…”

  說到這里,奧比涅夫人也不由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我想,”她期期艾艾地說:“是上帝保佑吧。”

  就在她耗盡力氣,眼看就躲不開下一劍的時候——一道雷霆劈了下來,正劈中了詹姆斯二世高舉著的大劍…他立刻就在一團璀璨的光亮中倒下了,在場的人齊聲大叫,就連剛醒過來的公爵夫人也不例外,等了好幾分鐘,才有一個勇敢的侍從上去查看。

  詹姆斯二世渾身的皮膚都焦了,他說不出話,也睜不開眼睛,在一片慌亂中,公爵夫人命令人們封鎖消息,將公爵搬進塔樓,請醫生和巫師們來看望他,至于奧比涅夫人與她僅有的繼女,則暫時回到另一個房間里同樣接受治療,進食、沐浴和休息。

  “但無論是醫生,還是巫師,”奧比涅夫人說,“都沒法治好一個被雷電貫穿的人,巫師說,除非采用黑巫師的方法,當然,就是他們用在卡洛斯二世身上的辦法,但誰都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公爵夫人在公爵始終無法清醒與表達思想的時候,就是唯一一個做主的人,她思考了很久,終于還是讓醫生與巫師繼續‘治療’,但絕口不提那個‘最后的辦法。’”

  她吁了口氣,事實上,詹姆斯二世在幾天后有短暫的醒轉過,不過當時只有公爵夫人和他交談了一會,隨后他就又昏厥了過去,直到因為發熱而死,也沒能再說出一句話,奧比涅夫人猜想可能公爵夫人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卡洛斯二世魔鬼般的行徑雖然被西班牙人死死地守著,但世上怎么能有不透風的墻呢,隨著時間流逝,人們總能知道真相。

  公爵夫人只怕也想過要不要賭一把,但想到約克公爵,詹姆斯二世原本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他清醒的時候從不把權力交給任何人,瘋了之后也未必,他如果要做些可怕的事情,侍從還能逃走,王后卻不能。

  摩德納公爵與羅馬教會一定會感到失望,不過很顯然,公爵夫人還是選擇了一條對她有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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