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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二章 蒙特斯潘夫人的價值(5)

  孔代親王最大的敵人事實上不是小洛林先生,而是揚.索別斯基。這位強壯的軍人是29年生人,正值壯年,如今他也在凡爾賽,因為驟然發生的變故,路易在穿過大廳時,特意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橄欖色的皮膚,黝黑的眼睛,頭發和卷曲的八字胡,他就如任何一個軍人那樣不茍言笑,在發現國王正在注視他的時候,他躬身行了一禮。

  對這個人,路易和孔代親王是有些躊躇的,怎么說呢,這位索別斯基先生無需多說的也是一個施拉赤塔,他出生在大貴族家庭,他母親的祖父身居高位,蒙特斯潘夫人的名單上他名列首位——他也是最先接受賄賂的貴族,承諾會按照路易十四的愿望推舉孔代親王,但蒙特斯潘夫人在之后拿出來的情報中,也清晰地指出,這位索別斯基先生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是樂于接受一個法國國王的,但近幾年,他絲毫不掩飾對米哈爾的敵意,米哈爾至少是個波蘭人,他對自己的國王這樣不敬不是因為法蘭西滿足了他的貪欲,而是因為他也對波蘭的王位動了心——也許正是因為如米哈爾這樣的人也能成為國王的緣故,這位國王甚至比不上約翰二世,既然如此,為什么他不能上位一試呢?

  他之所以接受賄賂,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現在身在凡爾賽,如果他顯露了自己的野心,拒絕了路易十四,很難說他是否可以完整地回到波蘭——路易十四可以不殺他,但也可以找到一個莫須有的理由將他羈絆在凡爾賽或是巴黎,在這里他孤掌難鳴,無法脫身——那么要乘機處死他,消除隱患嗎?孔代親王并不覺得那是一個好主意,因為索別斯基是一位相當值得欽佩的將軍,在面對奧斯曼土耳其的戰爭中,他是罕見的幾個能夠從奧斯曼土耳其人那里獲得勝利的人。

  孔代親王也不會畏懼與異教徒作戰,問題是他無法同時顧及胸前與背后,既然如此,最好的方法還是能夠真正地說服這位野心勃勃的將軍,讓他能夠為孔代親王驅使,只是路易必須找到那個可以直接命中的靶心。他不知道的是,這時的索別斯基也在苦惱,他不知道該不該放棄對波蘭王位的野望,因為若是要與已經獲得了荷蘭與佛蘭德爾的法蘭西國王比財力與人力,只是大貴族之一的他是毫無勝算的,他甚至有點羨慕孔代親王,誰都知道孔代親王曾經掀起叛亂,劍指王座,但他的國王不但沒有絲毫忌憚他,懷疑他的意思,還愿意支持他成為波蘭國王。

  而曾經的約翰二世,或是現在的米哈爾一世,索別斯基的觀感都不怎么樣,約翰二世的瓦薩王朝,連續三位國王,愛瑞典勝過波蘭,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到瑞典,重登王位,雖然約翰二世也可以說是一力勵精圖治,但1655年的時候,瑞典與波蘭的戰爭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人們只看到他先是反對約翰二世,而后又改弦易轍,驅逐瑞典人,事實上也不過是他企圖利用瑞典人讓約翰二世退位,但并不想真的將波蘭舍棄給瑞典人,當然,他的行為讓約翰二世十分不滿,只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藏索別斯基的赫赫功勛,而且貴族議會的權力遠大于國王,索別斯基在65年成為大元帥,67年的時候成為了波蘭軍總司令。

  米哈爾一世就不必多說了,索別斯基被他視作了最大的阻礙,雖然這位國王生性懦弱,但他總試著掣肘索別斯基,在索別斯基與韃靼人、哥薩克人和奧斯曼土耳其人打仗的時候,他就乘機聯系其他的大貴族,直接威脅索別斯基的領地。

  是的,他討厭米哈爾一世,并且做了自己的打算,只要他能夠回到波蘭,問題是,施拉赤塔中永遠無法得到統一的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他們不但害了米哈爾一世,也害了索別斯基,索別斯基向法國國王提出了告辭,但立刻就被挽留了,索別斯基知道,路易十四得不到一個滿意的回答,大概是不會放他走了。

  十五日勝利宴會結束之后,使臣們大多都已經離開了凡爾賽,一些人心急如焚,一些人戀戀不舍,留下的使臣都能在凡爾賽宮里擁有一個房間,索別斯基聽說這座宮殿有一千八百個房間,但他擁有的套間無疑已經超過了一個使臣的規格,這是一個三個房間的小套間,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邀請函遞到他的書桌上,還有裝著金路易的錢袋,漂亮奢侈的衣物,矯健高大的馬匹,甚至汪汪叫的小狗…不得不說,如果索別斯基只是一個使臣,他肯定會樂而忘返的,除了富麗堂皇,如同人間天堂般的凡爾賽宮之外,這里還有持續不斷的戲劇演出,音樂會,狩獵或是野餐聚會,晚上則是豐盛得可以招待諸神的宴會,在酒足飯飽之后你可以穿行在各個廳堂里,去跳舞、賭博、打臺球甚至與貴女們私會…

  索別斯基毫不懷疑,如果他不曾身負重任,也一定會沉溺在無所不在的縱情狂歡里,人們將英格蘭的查理二世稱之為快樂王,要他說,法蘭西的路易十四才有這個資格。

  這是他在凡爾賽滯留的第三個月,索別斯基已經無法忍耐下去了,他的妻子瑪莉辛卡.達奎恩是個法國人,正在努力地四處奔走,為索別斯基尋找一個逃脫的機會——也許就在這幾天,索別斯基已經發覺自己身邊的視線變少了,只是今天晚上他受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邀請——她得到了國王的允許,在維納斯廳舉辦一場假面舞會。

  對于凡爾賽宮的人們來說,假面舞會不算是什么新鮮事兒,但這是國王的新王室夫人所舉辦的第一場聚會,意義非凡,沒有人敢于試探這位夫人在國王心中的分量,就像是無人可以否認她的美貌——國王和王后也分別扮做了朱庇特與朱諾到場,王后很快告退,將這里留給了國王和蒙特斯潘夫人,蒙特斯潘夫人理所當然地扮成了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她穿著束腰長內衣,披裹著長托加,大膽地袒露著兩條胳膊與半個胸膛,披散的頭發上綴滿了白色的玫瑰,雖然戴著銀色的面具,但眼波流轉間,就連女性也不由得為之心旌動搖。

  索別斯基則裝成了一個農牧神,農牧神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潘神,從膝蓋往下是山羊的蹄子,身上披著皮毛,比起其他人,他的裝扮倒是足夠逼真和切合假面舞會的要旨——假面舞會在三千年前,是居住在愛爾蘭的賽爾特人在新舊年交替的夜晚,為了躲避與軀干死亡之神帶來的靈魂(據說這些靈魂會取代活著的人)的祭祀儀式而逐漸演化而來的,那時候賽爾特人揮動火把,套上野獸的頭骨,穿上野獸的皮毛,口中發出可怕的聲音——那是一個莊重的儀式,現在的人們卻只是為了取樂罷了。

  一個肥敦敦的身子掠過索別斯基身邊,索別斯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這個裝扮成酒神巴克斯的家伙雖然帶著面具,套著長袍,還掛著許多綢緞做成的葡萄枝葉,但他還是毫不費力地認出了那正是紅衣主教拉里維埃爾——在羅馬教會這里,舉辦假面舞會是不被贊成的行為,不過在教皇們和紅衣主教們也興致勃勃地在梵蒂岡的廳堂里裝扮成異教徒的神明的時候,這種戒律也只是一紙空文罷了。不過這并不是索別斯基關注他的原因,拉里維埃爾紅衣主教也是路易十四身邊寵愛的臣子之一,他若是愿意為索別斯基說上一句話,能抵過別人說上一千遍,索別斯基立刻追了上去,但這時候已經半醺的人群一下既吞沒了主教先生的身影,索別斯基只追出幾步,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而這個時候,國王陛下離開了——他的出現已經足夠說明對蒙特斯潘夫人的寵愛了,畢竟人們都知道國王陛下并不喜歡這種場合,人們紛紛屈膝恭送國王,索別斯基也不例外。

  樂曲再次奏響的時候,索別斯基悻悻然地回到了柱子后面,完全沒有心思去應對那些放浪形骸的法國人,幾分鐘后,幾個“水澤仙女”發現了他,于是就笑吟吟地拉著他的胳膊,想要讓他參與到她們的游戲里來——索別斯基并不是那種對自己要求嚴苛的清教徒,但作為天主教徒,他也認為自己應該對婚姻忠誠,這種觀念和此時的風尚不同,但若是人們知道他是如何與妻子瑪莉辛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那么也不會太意外。

  索別斯基的第一個妻子是約翰二世.卡齊米日的妹妹,但他一直所愛的人是瑪莉辛卡.達奎恩,而他們一見鐘情的時候瑪莉辛卡還是一個有夫之婦,雖然后來各自有了家庭,但索別斯基的妻子死去之后,他就一直等待著瑪莉辛卡,瑪莉辛卡的丈夫去世之后的第五個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瑪莉辛卡求了婚,不管別人如何詬病,他們之間的感情卻相當真摯。

  就在索別斯基與那群侍女們糾纏著的時候,一個手持蛇杖的“墨丘利”走過來為他解了圍,只是還不等索別斯基感謝他,他就點了點蛇杖說:“別急,先生,”他說:“我是來送一封信給您的。”

  “誰的信?”

  “這里的主人,”“墨丘利”一語雙關地說:“愛與美的女神,邀請您到她的小廳里去,她想要與您談話。”

  “萬分榮幸。”索別斯基說,王室夫人蒙特斯潘夫人當然也是他們爭取的說客,瑪莉辛卡給他的信里說,她向這位夫人奉獻了一枚鉆石戒指,有榛子那么大,看來他們終于打動了她,雖然在接到邀請的時候索別斯基就懷抱期望,但一聽到蒙特斯潘夫人愿意親自見他,尤其是在國王陛下離開不過一會兒的時候,那么他就可以說勝利在望。

  他握緊了拳頭,跟著“墨丘利”來到小廳里,與燈火輝煌,鏡面閃爍的維納斯廳不同,這個小廳的墻面覆蓋著錦緞的墻布,垂掛著厚重的絲絨,蒙特斯潘夫人半躺在一張長榻上,一股馥郁的氣息伴隨著灼熱的微風撲面而來——這種主要成分來自于肉豆蔻與玫瑰的香膏索別斯基也為自己的妻子買過,但就算他深愛自己的妻子,也必須承認沒人能夠比這位夫人更適合這種充滿了刺激與誘惑的香膏。

  “請坐吧,先生。”蒙特斯潘夫人說道。

  索別斯基終于從蒙特斯潘夫人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位夫人愿意為他美言,當然,代價不菲,但對于索別斯基,十分值得,他幾乎可以說是亟不可待地離開了凡爾賽。

  “不知道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站在露臺上,遙望著一點火把漸漸消失在黑暗里的孔代親王性情復雜地說道。

  “他是個波蘭人,”路易說:“他還懷抱著對祖國的熱愛,而且就算他的野心勝過了愛國心,他的行為也會招致其他人的不滿。”

  “那些施拉赤塔不會對一個外國人國王有太多要求,卻會對他們的元帥吹毛求疵。”孔代親王說,“我希望法蘭西永遠不要出現那樣的人。”

  “這正是所謂的貴族民主制度帶來的禍患,”路易說:“過于分散的權力不會帶來成功,只會造成永無止境的敷衍、拖沓和推諉。”

  “蒙特斯潘夫人…”孔代親王欲言又止。

  “我有過一個猜測,但現在我又有點不確定了…”路易掠過了一個單詞:“他們應該還不至于墮落到這個地步。”

  揚.索別斯基顧不得疲憊,一口氣離開了巴黎盆地,他的妻子和同伴正在一個城鎮等著他,他見到他們,還沒來得及露出笑容,就被他們沉重的神色嚇了一跳。

  “兩個壞消息,先生,”他的一個下屬說道:“您想聽那個?”

  “有區別嗎?”瑪莉辛卡說,她上前一步,握住了索別斯基的手臂:“米哈爾一世死了。”

  “這似乎不能說太壞。”索別斯基努力露出一個笑容。“說第二個吧。”

  “里普卡的韃靼人叛亂了,他們引入了奧斯曼土耳其人的軍隊,人數約在八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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