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的爵位相當珍惜,開國最為有功的大將們,也不過封為公爵而已。
同樣,像李定國、劉文秀、鄭芝龍,這樣舉數省之地投降的一方諸侯,同樣是封為公爵而已。
王爵的話,除了太祖時期曾封過張獻忠為秦王的這個黑歷史外,便只有羅汝才之封南陽王、劉宗敏之封汝南王了。
但此二王,都是二字的郡王,并非親王,而且也只是追封,并非實封。
如今大順朝唯一的一位親王,竟然是李自成那在陜北務農的三弟李自敬——他被封為趙王,是大順朝目前唯一的一位親藩。
李自敬本人只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普通農夫而已,李來亨也早就下令,在東京給他營建了一座還勉強算豪華的趙王府,命他到京居住。
但是李自敬實在太能生了,他原先就有六個子女,四子二女,大順建國以后,李自敬靠著這趟走運的威風,又娶了不少妻妾,到今天,居然已經有了子女十三人,共計七子六女。
這就很夸張了。
從輩分上來說,李自敬算是李來亨的爺爺輩。
而且李來亨畢竟只是李過的義子,李過又只是李自成的侄子,并非子嗣。所以從血緣的相關性上來說,李自敬同太祖皇帝的親近程度,不僅遠遠高于李來亨,而且也要高于太宗皇帝。
如果嚴格按照朱元璋的規定,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那么大順天下就理應歸趙王李自敬所有,而非歸屬于李過一脈。
李自敬本人目不識丁,沒有文化也沒有什么才具,更沒什么野心。
但他的地位,還有他那有些過分的生育欲望,都使得趙王府將逐漸成為一個野心家和陰謀家的聚集地。
何況,就算沒有這些幕后暗流涌動的陰謀。
光是李自敬那一大堆子女,李來亨都覺得很難處理了。
如果按照明朝時的制度,光是李自敬一脈,就要分封多少個郡王出來了?
再看看郭君鎮、劉芳亮、袁宗第、谷可成這些百戰功臣,也不過一個公爵。甚至高一功既有百戰開國之功,又有外戚姻親的血緣之近,也不過是個公爵而已。
如方以仁、顧君恩等人,皆為順朝開國謀劃之主,但是就才一個侯爵而已,連公爵都未曾封得。
趙王李自敬無德無才也無功,只因血緣關系,即封為大順唯一一位親王。近來他不知道受到誰的指使、唆使,又一再上書朝廷,聲稱自己年老體弱,想要告老還鄉回陜北老家,去為太祖守陵寢去。
說得是很好聽,但目的卻是希望借此機會,讓陛下下旨,一是將趙王爵位由李自敬的長子繼承,另一則是希望將李自敬的其余兒子,也都封為郡王爵位。
這就太過分了。
李來亨自己的兩個兒子,李玄燁、李玄煜,都沒有封王,李自敬就急著開枝散葉了?
大順的世爵制度,采用的是降等承襲的方式。也就是說每個爵位,如果在封爵時沒有特別說明可以幾代不降等世襲的話,那么在每代世襲時,都必須降一等級襲爵。
即親王的嫡長子,襲爵時只能繼承為郡王;公爵的嫡長子,襲爵時只能繼承為侯爵。
而除了嫡長子以外,無論皇族親王還是功臣世爵,其余諸子,都是不能繼承爵位的。
因此,李自敬要求自己的長子不降等襲趙王爵,還有希望李來亨再封自己的其余諸子為郡王爵,這個就太過分了。
本來大順朝就不是以孝治天下,從太祖太宗,到現在李來亨,講的都是順朝“為幾個百姓興此仁義之兵”,是以仁義治天下。
所以李來亨也不怕別人抨擊他不孝,抨擊他整治太祖唯一留下的一個親弟弟。畢竟如果放任皇族濫封王爵,重蹈明朝覆轍,害民無窮,實在與順朝以仁義治天下的宗旨不符。
李來亨稍加暗示,朝中大臣們就在方以仁的帶領下,開始對趙王李自敬展開了一場堪稱瘋狂的攻擊。龍衣衛方面更是開始暗中行動了起來,目的就是要調查出來,到底是誰在背后唆使李自敬上了這樣一份奏疏?
李來亨對陜北那些農夫的行事風格還是有所了解的,他和李自敬雖然不熟,但大抵也知道李自敬就是一個很平常的農民。
如果沒有壞人在背后教導唆使,他怎么想得出這樣一出鬧劇?
“此事必須徹查下去,是誰欲壞我天家感情?是誰欲使朕擔此不孝之名?太祖太宗尸骨未寒,就有人教猱升木,朕必嚴懲之。”
但是就在龍衣衛嚴陣以待,準備下手整治李自敬的時候,宮中卻發生了另外一件大事,直接對順初的政局又造成了一層全新的陰影:
李來亨,病倒了。
他再次感上風寒,而且比去年病得要厲害許多,直接病倒以后,有十多天時間沒有上朝,也暫停了同外廷大臣的會面。
如今北伐在即,可是就算方以仁這樣的國之重臣宰輔,居然也見不到李來亨的一面。等到時間過去半個多月后,大家就更擔心了。
天子到底有沒有事情?
內廷的女官和天子的關系更密切一些,即便李來亨病倒,據說也有些女官可以到書房里為李來亨稟報近來的政事。
所以方以仁也好幾次發動自己的人脈關系,設法同那些內廷女官搭上線,問問到底是什么情況?天子竟然病得這樣重,他的身體到底如何了,萬一有事…
這萬一有事,形勢就很復雜了。
畢竟李家皇族人丁單薄,李來亨的兩個親兒子玄燁和玄煜,又都還是小孩子。李家皇族唯一剩下的另外一支,就是趙王系了。
偏偏趙王系剛剛遭到群臣猛烈攻擊,也受到了天子的猜忌,雙方關系很不好。
可趙王李自敬年紀很大,他的子嗣之中,也有不少成年人,這點就比李來亨強太多了。
方以仁聽說,近來一段時間,自從陛下病倒以后,陸陸續續便有不少朝廷大臣開始出入趙王府中。
他們的意思未免過于明顯。
朝中近來還流傳著另外一個說法:就是說自古開國之君和第二繼承之君中間,幾乎就沒有能順利繼位的,而必有禍亂發生。
漢高祖劉邦身后有諸呂之亂,唐高祖和唐太宗之間也有玄武門之變,宋太祖和宋太宗之間即便沒有燭光斧影,也有宋太宗逼死太祖子嗣的事情,而前朝明太祖身后的靖難之變,更是打得北方涂炭。
天法帝名雖繼承,實同開創,難道大順朝在這時候,也將發生過去歷朝歷代所有過的國初之變嗎?
方以仁對此種說法不屑一顧,他寫好了送給主持龍衣衛各鎮撫司事務的飛龍使嚴薪的書信,拜托他小心監視趙王府方面的情況,又做好了親自入宮面圣的準備。
“這個趙王是長久不了了。”方以仁冷冷地說,“看在太祖血脈的份上,還是可以讓他們一家子到天保府守陵的。說來真正的太祖血脈,還是要看徽柔公主。”
方以仁想了想,就又寫好信件,讓府中家人送去太后處,請太后將李自成唯一的真正血脈長公主李徽柔,嚴加保護好。
不過方以仁又擔心萬一李來亨的身體真的有事,到時候高太后在李自敬那邊猶豫了怎么辦?于是還是派人去聯絡負責宮禁的孫守法,注意保護好李徽柔,絕不能丟掉公主的蹤跡。
做完這些事后,方以仁倒松了口氣,他自嘲地感嘆,自己還真是為李來亨一家賣命到頭了。當年在夷陵被俘的時候,何曾能料想到今日情況?
“爹怎么流了這么多汗?”
方以仁的小兒子還不到七歲,他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盯著方以仁。
方太師莞爾一笑,摸了摸孩子的頭,這個孩子跟著他堂叔方以智受過洗禮,是基督徒,同樣好學物理,不是做官的料子,今后便好好去搞學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