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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江山靠誰守

  戰場上的混亂,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多鐸看到了清軍御帳的崩潰,三順王都在為自己的命運做最后的祈禱,皇太極的長子肅親王豪格還不知道大清國的命運將在這一刻被決定,尚在渾渾噩噩之中,博和托、譚泰、遏必隆正在拼命抵擋陳永福的攻擊,阿濟格則在拼盡全力地追擊李過,吳三桂則已經開始悄悄保存起了自己的實力。

  牛金星看到了被重重包圍的李自成,惶惶不可自安,李過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沖破清軍的重重阻擊救出永昌天子,張鼐渾身是傷,都已經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了,李友中了數箭,幾乎斃命,左光先則被一枚清軍的紅夷炮炮彈削斷了自己的大腿,命在旦夕,至于張皮綆,他還在想著一件事情。

  李來亨,全世界都在等你。

  “韃子,受死吧!”

  李自成飛起一箭,準而又準地射到了高崗之上。接著劉體純、宋獻策,還有其余大順禁衛的軍官們,都鼓動將士們射出最后一發箭矢。

  漫天的羽箭飛上高丘,直入敵叢。點點白芒鋼翎,像流星電雷與疾風,帶走了不知道多少名大清國青年宗室的性命,不知道是哪位將士的流矢,正落在了皇太極坐騎的面前,將戰馬驚起,把臉色慘白的天聰汗掀翻到了地上。

  “啊——陛下——”

  范文程幾乎被活活嚇死,洪承疇卻用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沖了上來,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皇太極。好幾發流矢正刺中在洪承疇的背上,他口中鮮血直涌,卻還是一動不動地遮擋在皇太極的面前。

  “我已降了大清,已成為天下的貳臣,焉能再為三臣、四臣!?大清剃了我的發,我就要剃了全天下人的發,使天下人與我同沐大清國的皇恩,百世、千世,直至萬世不改——”

  順軍禁衛突破重重阻攔,借著那一股風沙之力,居然沖上了高崗。李自成心神合一,手中的強弓拉滿成圓月,箭矢又一次射到了皇太極的黃龍纛下面。

  狂風激烈地吹拂起來,砂石席卷,讓人睜不開眼睛。洪承疇摸著胸口上不斷淌下的鮮血,已不知道自己是死去了,還是依舊活著。

  但他知道,皇太極沒有死也沒有傷,那么大清依舊會贏得天下——大清贏得天下,天下間就絕沒有一個漢人,能比削去了頂上頭發的洪亨九,背叛了君父國家的洪亨九,左衽為蠻夷率獸且食人的洪亨九活得更有尊嚴。

  眼見洪承疇身中數箭,只差最后一擊就能將他格殺的時候。清軍的那些諸王貝勒們卻全都猛力撲來,八旗護軍們也從飛沙走石帶來的驚愕中蘇醒了過來,從后方追來的數千、數萬援兵也相繼包圍過來。

  無數的銃彈、箭矢、長矛、刀槍,瞄準了沖到高崗半途的大順禁衛們,瘋狂制造出血腥不可聞的亂葬崗。一名名戰士從馬背上栽倒下來,宋獻策重創昏絕同樣落馬,他穿的是臨陣普通士兵脫給他的盔甲,清軍不知道他的重要身份,縱馬直沖而過,將他活活踩死。

  李自成死死抓住戰馬的韁繩,飛身橫躍,他曾經這樣躍過了洮河,也曾經這樣渡過了漢水,但歲月改變了八隊闖將矯捷過人的身手。

  流星閃過,莫需傷悲。

  永昌天子的雙目終于看到了他那世所罕見的敵手,他很想抽出箭矢,射殺不遠處的東虜大汗,可是口中卻已經溢滿了血水。

  “李自成已死!”

  皇太極一腳把受了重傷的洪承疇踢開到一旁,臉色潮紅,興奮異常地大叫道:“流賊李自成已死!”

  固山貝子博洛狂喜道:“闖賊死了!是我射死了他!”

  清軍的諸王貝勒,甲騎護軍們,全部跟著高呼了起來。

  每個人都看到李自成立在土丘的坡道上面,他依舊騎在烏龍駒上,可是背上、胸前,都中了許多箭,中了許多銃彈。厚厚的盔甲已經碎裂數處,鮮血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永昌天子搖搖欲墜,手指蒼天,含著血水哽咽道:

  “豈非天命乎!?”

  許多年前,李自成也曾經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也曾經是衣衫襤褸的盜賊,也曾經是長安踏花的君王。

  今日少年明日老。

  即便初心不忘,千百年后,誰又會記得誰。

  劉體純面色蒼白,環繞在闖王身邊的陜北老兵每一個人都遍體鱗傷。禁衛將士們先是震驚,繼而是憤怒,最終全部慟哭了起來。

  不久,西北方向塵土飛揚,李過全力沖殺突圍了過來。皇太極則讓大清國的宗室將領們即刻鳴鼓進擊,全力以赴追殺殘賊。

  鋪天蓋地,漫山遍野,到處是士氣高漲的清軍將士在向前瘋狂涌動。數不清的辮子頭已經充滿了李過的視線,他鐵青著一張臉,沉默不言,握住兵器的手背上卻是青筋暴起。

  大順軍的戰線還沒有崩潰,可是他們的斗志卻正在崩潰。

  從中軍處蔓延開來,擴散到北翼,擴散到南翼,整個獲鹿戰場都開始崩塌了起來。

  皇太極踩在洪承疇的身上重新上馬,他歡呼雀躍,神色喜悅到了幾乎使人疑惑天命汗是否已經發狂的地步。

  清軍大舉進擊,不斷斬殺著士氣低落的順軍老本兵,原本已經準備保存實力的吳三桂也重新發起全面進攻,勢要徹底摧毀大順軍的一切有生力量。

  李過不顧性命,重新殺入重圍之中,才跟著劉體純一同聯手,搶救出了李自成。他看到闖王兩眼已經失去了焦距,口中不斷吐著黑紫色的鮮血,心如刀割,兩眼止不住地流下熱淚。

  張鼐這時候才帶著一隊宿衛騎兵趕了過來,他見到在亂軍之中,躺在李過懷里的李自成,終于大驚失色:“陛下!”

  李過怒吼回去一聲:“閉嘴!”

  張鼐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不近情理的李過,幾乎被嚇到汗毛豎起。李自成則緊緊握住了李過的手,他口中含著許多鮮血,說話極為費勁,李過聽得十分勉強,才聽清楚了內容:

  當年起兵為民酬,何曾怕斷頭?

  這是早在大軍離開太原,還在井陘道上的時候,李自成寫給李過看的一首詩詞。李自成跟著牛金星學習經史已經有好幾年的光景了,他早就能自己寫出一些不錯的詩詞,這首詩詞之前李自成只給李過一人看過,所以此時李自成雖然口齒模糊,李過還是一下子就全部聽清楚了。

  李過想起了離開太原時,李自成臉上帶著一抹驕傲神情,把寫有詩文的信紙遞給自己看的場景。

  “當年起兵為民酬,何曾怕斷頭?

  如今天下闖遍,江山靠誰守?

  業未就,身軀倦,鬢已秋。

  你我之輩,忍將夙愿,付與東流?”

  “陛下!”

  隨后趕到的黨守素則急急忙忙問道:“陛下,大順的江山今后要交給誰來守?”

  張皮綆則焦急地說:“陛下,荊侯,我們退回去井陘關死守一陣吧!隨侯不久就將趕來,一定能夠反敗為勝。”

  “江山靠誰守?”

  李自成的兩手已經全被血水染得鮮紅,他過去所曾經流過的血,遠比今天多得多,他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感到天命無所眷顧的深深遺憾與無奈。

  李自成想著,他將要死去了。高夫人并不是他特別喜愛的一個女人,自從邢氏和高杰背叛了他以后,他就對男歡女愛再也提不起興趣。但高夫人是一個能夠忍受清苦生活的好人,她對闖軍、對大順做出了太多貢獻和付出。

  李自成還想到了自己和高夫人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女兒李徽柔。然后是李過、雙喜、來亨,李家每一個親人的面孔都一一地浮現在了闖王的面前。

  闖王不禁氣惱了起來,他緊緊抓著李過的手臂,很想再重新站起來——闖王被打敗過很多次,可從未被徹底打倒過一次。

  “對不住了…捷軒…劉宗敏。”他最后用眼睛的余光看向了眾人,并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李過的臉上,“我侄當為武王。”

  鐵馬奔騰而過,李自成的最后一句話終于淹沒在了戰馬的嘶鳴與征塵當中。

  李過仰天長嘆,清軍兵馬全線反擊,從南到北,從北至南,大順軍的防線紛紛崩潰。一條腿被清軍火炮削斷的左光先,被李友拼命救起,保住了一條性命,李友隨即轉身回戰,試圖重新組織步卒守住中軍,但遠處飛來的一發流彈,正擊中在他的額間。

  接著是白廣恩,他看到前方的大順軍將士紛紛潰敗下來,立即帶頭逃跑。順軍的炮營之中,多為秦軍老卒,吳汝義根本無法制約住他們,此時只能看著大隊人馬跟隨白廣恩北逃,空留下無數大炮在原地。

  南翼戰場的陳永福為了給戰死的兒子陳德報仇,還想做最后一搏。顧君恩只好讓親兵們直接把陳永福架走,顧司馬握住牛成虎的手,難得的長吁短嘆:“路遙知馬力,板蕩識忠臣。牛制帥還要跟著我們一起走下去嗎?”

  牛成虎見到隨著李自成的戰死,前線兵敗如山倒一樣潰退下來的大順軍人流,心中只有無限的嘆息。他和白廣恩一樣都是農民軍出身,受朝廷招安以后,又投降了大順軍,但和心思活絡的白廣恩不一樣,牛成虎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對于未來全無想法。

  他悲嘆道:“走吧走吧,我看看這大順還能走到哪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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