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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洛陽春光好(一)

  思慮以后,李來亨就笑答道:“倘若我們破了洛陽,殺掉當今皇帝的親叔父,這可是明朝三百年間從來沒有的大事。”

  “楊嗣昌現任督師輔臣,怎么能卸掉擔子?縱然崇禎暫時不加他重罪,也必懷恨在心。再遇挫折,便會兩筆賬一起清算。何況朝廷上門戶之爭很烈,那些平日攻擊楊嗣昌的朝臣們豈能不借洛陽的事大做文章?崇禎這個人,一向功則歸己,說他如何英明,過則歸于臣下,喜怒不測。”

  牛金星也說道:“不錯,一旦洛陽被攻破,福藩陷落,楊嗣昌只有一死而已。平心而論,楊嗣昌雖然心胸狹隘,但在明朝大臣中還是算一個難得精明強干的人物。如他一死,崇禎將再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督師人物。洪承疇倒還可以,但他要盯住遼東,至若孫傳庭之流,只有方面之才,而無總籌全局的魄力,何況也不能獲得像崇禎對楊嗣昌那般的信重。”

  “好,既然如此,啟翁先休息一陣,我立即去發出號令,響應掌家的號召,征發兩山大軍,幫助主力兵馬摧破洛陽城。”

  牛金星回屋休息后,見到劉體純回來,便將門房全部閉上,壓低聲音,同劉體純說道:“你看李來亨的兵力究竟如何?”

  劉體純看起來和郝搖旗一般無二腸,是個粗爽耿直的人物。但實則他心思遠比郝搖旗深沉,此時和牛金星獨處便臉色一邊,沉聲道:“按照我的估計,兩山之兵若全力征發,一定不低于四五千之譜。”

  牛金星點點頭,道:“四五千眾!不錯,我的估計也是如此。”

  “啟翁,如果李來亨沒有二心的話,起碼要出兵二千人吧!他出兵少于兩千的話,事情可能就和黨守素說的一樣,要警惕李來亨是否生了二心。”

  隨著闖營實力的壯大,特別是劉宗敏死后,闖營內便隱隱分成了新的兩派。

  一派以李過為首,劉芳亮附之,李來亨在兩山地區的迅猛發展,更讓李過的地位威望飛速增長。

  一派則以田見秀為首,到河南后田見秀又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李雙喜,使得這一派的分量也很不輕。袁宗第和劉體純也都親附田見秀,牛金星加入闖營后,也和他們關系比較近。

  這趟到得勝寨前,黨守素就特別提醒牛金星幾人,要他們警惕李來亨的動向。黨守素認為李來亨加入闖營不久,與大家的關系較淺,實力卻增長這樣迅猛,必須小心他是否產生二心。

  不過這趟所見,李來亨的態度和表現已讓牛金星的看法轉變很多。他心想黨守素是否偏見太深,便對劉體純說道:“若這趟李來亨愿出二千以上的兵馬,響應攻打洛陽,便可以知道他與元帥確為一心!”

  劉體純也同意牛金星的看法,一方面是他和郝搖旗交情莫逆,另一方面也是在得勝寨中他確實感受到了闖軍的氣質并沒有變質。

  劉體純認為既然小虎隊還是一支和闖軍類似的軍隊,那么李來亨也一定還是一個和闖王一條心的人物,而不是黨守素臆想出來的野心家。

  這天就這樣悄然過去了,李來亨謝別牛金星后,為盡快配合李自成攻打洛陽的號召,很快便派張皮綆去通知分散在兩山山區中行動的高一功、白旺,以及留守小虎寨的慶叔。

  除了闖營嫡系以外,李來亨也發出命令,讓李好、普祥、朱由柀等各寨寨主,全部限在數日之內,到得勝寨集合,召開會議。

  攻滅屏風寨后,李來亨又在熊耳山內打破了幾家野心勃勃、想做于大忠第二的山寨,鞏固了自己的霸主權威。

  李來亨不像于大忠那樣手腕殘酷,他攻滅一處山寨以后,只誅首惡,還會從該處山寨寨民中另外扶持原本地位較低的小頭目,做新的寨主。

  因此李來亨的行動不僅沒有引發各寨寨主的不滿和反撲,反而更加分化了寨主們的聯合行動,使得這些松散的豪強,無力對抗小虎隊的霸權。

  只能聽之任之,服從李來亨的軍令號令。

  果不其然,數日之內,包括李好和普祥在內頂級寨主,全都如約而至,沒有一人敢于違背李來亨的征召,抗拒得勝寨的號令。

  這些山寨寨主,既然無法聯合起來行動,單獨來講,實力都不及李來亨十一,自然也只能任其“宰割”了。

  不幸中的萬幸,好歹李來亨“宰割”寨主們的手段,比之于大忠要溫柔許多。

  但是等到李來亨說出他的意思,要求兩山各寨的寨主們,根據每家山寨的人丁不同,自備糧秣器械,分為三等,出兵五十、八十或一百兵卒時。以李好為首的寨主們,還是立即開始大訴其苦,每家都說自家山寨人丁如何稀少、糧秣器械如何不足。

  李來亨聽到這里,便壞笑一聲,他招招手,讓方以仁出示了一份各家山寨大概的人丁器械糧秣數字,笑道:“諸位寨主,不知道這份清單上的數字,是對還是不對呢?”

  李好最先成為闖營的同盟者,只有他膽子大些,試探性地向李來亨問道:“小李頭領…這、這清單是怎么回事啊?倒不是李家寨出不了一百人的兵卒,只是我看上面對糧草器械的估計,好像都太高了吧!!”

  “哈哈哈!普祥!”

  李來亨大笑幾聲后,伸手指向朝陽寨的寨主道士普祥。這個年輕清秀的轉職道士,見眾位寨主全部盯住了他,渾身不自在,但他也知道現在是抱上小虎隊大腿的關鍵時機,便還是果斷回答道:“這份清單是我寫的,這都是我到各寨做法事時特意留心觀察到的數字,絕沒有問題。”

  “各位寨主都清楚自家有多少糧草器械和人丁,若我寫的清單有問題,還請指出!”

  兩山寨主們全都對普祥怒目而視,誰想得到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會做了叛徒!

  一個叛徒,神氣什么!

  但普祥有李來亨做靠山,他覺得攀上闖營的高枝,比讓這些寨主們記恨更劃算,寨主們縱有千般怒火,這時候也毫無辦法,苦說不出,只能低下頭來接受了李來亨的安排。

  李來亨打的一副好算盤,他雖然最后決定出兵兩千余人,參與攻打洛陽的戰事。但他卻不打算盡出精兵,使自己鋒芒畢露,而是盡量用征發的山寨寨兵湊數。

  這樣兩千多人的兵馬中,小虎隊的野戰精兵只占到不足四分之一,剩下的人馬全都是熊耳山和伏牛山中征調來的民兵和各家山寨寨兵。

  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李來亨將兩山山寨的事情都布置完后,讓慶叔留守伏牛山小虎寨、白旺從欒川調到得勝寨鎮住熊耳山山區。

  剩下的高一功、郝搖旗、方以仁、郭君鎮、李世威、張皮綆等人,再加上徹底投靠小虎隊的普祥,諸將加上兩千余人的兵馬,和牛金星、劉體純一起出發,準備向北出熊耳山,沿洛水往東北方向進發,配合李自成的主力參與進攻洛陽之役。

  等到了宜陽的時候,大家聽說洛陽的守城軍事又有了變化。

  一是洛陽警備總兵王紹禹已下令將分守鞏縣、偃師的兩股官軍約兩千人左右調回洛陽守城;一是上月在潼關因欠餉殺了長官嘩變的陜西兵,大約有五六百人,逃到陜州境內,被王紹禹叫到洛陽,協助守城。

  據留守宜陽的吳汝義說,闖王已用了袁宗第提出的策略。派細作到鞏縣和偃師的官軍里活動,這支兵馬欠餉了六七個月,平日軍心不穩,如今調回洛陽守城,放在刀口上使用,當然更加不穩,隨時可以策動。

  至于潼關嘩變的那支陜西兵,更是和闖營同鄉,袁宗第也派人滲透進了洛陽城與他們暗中接頭。

  除此之外,李過也將往偃師一帶進軍,切斷福王和洛陽官紳東逃開封的道路,好能一網打盡。

  李來亨一邊感嘆闖營的布置十分詳細,一邊因洛陽周邊地區的殘破,對牛金星感嘆說:“越靠近洛陽城,越是滿目瘡痍!”

  昨天小虎隊行軍到宜陽附近的時候,李來亨就越來越覺得河南府境內冷冷清清、凄凄慘慘,道路上只有餓殍尸體,一個行人也沒有。

  更可怕的是許多餓殍尸體也殘缺不全,缺失的部分全是肉多的大腿一類,是否讓饑民解體吃掉了?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

  宜陽本有一處糞場,那里原來有一個小小的菜園,而今菜園里一點青色菜苗也沒有了,剩下的是一個大的糞池和一片小的水坑,坑中水還沒有完全枯干。

  李來亨親眼見到幾個饑民蹲在水坑邊,將剛剛從糞池子里舀出來的小桶大糞倒進竹篩子,然后將竹篩子放到水坑里晃啊晃啊,使大糞變得又碎又稀,從篩子縫中流走,把白色的不住活動的蛆蟲留在篩子里邊。

  他早聽牛金星說過,近來有人從糞中淘出蛆蟲充饑。如今親眼目睹,心中既感到惡心,也感到無盡的悲愴,百姓竟到了這等地步!

  李來亨不想多看,就像趕快走開。可當時有一個中年饑民,帶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正用鋤頭刨開糞堆,在那里撿蠐螬,已經撿了二十幾條。

  那小孩看李來亨在附近,就趕緊伏下身子,用兩手護住蠐螬,同時用吃驚的和敵意的眼睛瞪著他。那中年人也停下鋤頭,用警惕的眼神望他。

  那種眼神充滿殺意,直讓已經經歷過不少修羅戰場的李來亨都感到背脊發涼。

  百姓已到了會為爭奪一條蛆蟲而殺人的境地…

  慘淡的斜陽照在荒涼的亂葬場上,照在灰色的屋瓦上,到處都是陰森森的。特別是許多宅子現在都空起來了,人搬走了,或者餓死了。這些空房的門窗很快被人們拆掉,有的甚至整個房子都被拆掉。

  凡是拆下的木料,不管好壞都當柴燒。一陣秋風吹來,李來亨感到身上一陣寒意。風,吹得地上的干樹葉刷拉拉響。因為缺柴,所有的樹最近幾乎被人鋸完了。只有那滿地的干樹葉,一時還未被掃盡,在秋風中滿地亂滾。

  李來亨忽然聽見背后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兩個人緊緊地尾隨著他。這兩個人的眼窩深陷,目光陰冷,十分可怕。

  直到李來亨將腰間的虎頭腰刀露出兩寸寒芒,張皮綆等親兵也圍了上來,那兩名饑民才慢慢走遠了。

  如果李來亨只是一個普通的落單饑民,可能就會被他們剁開,煮了吃掉?

  但這又是誰之罪過呢?

  “啟翁,凜冬將至,我們快去洛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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