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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靠近兩岸的河水緩緩流淌,小舟四周的水面紋絲不動,一條河竟分成兩個部分。凌佑虛端坐船頭,面帶微笑。

  好厲害的太和元氣,不但入水不濕,而且能將流水都定得穩如峙岳。

  郎君之事想必已辦妥?

  小子已殺劉涇,取積艷山,合兩軍為一,愿奉先生為軍師。

  只是軍師?凌佑虛一捋長須,看我的一眼意味深長。

  我跪下叩首:“愿奉先生為亞父!”凌佑虛上知天象,下曉地理,熟陣法,通軍事,足可教我,尊他為師也并不為過,只是我已有師父,只能尊他為父了。

  郎君可愿牽我小船靠岸?凌佑虛端坐受禮,呵呵一笑。

  我一怔,遂明其意,掖起袍角,跳下水去。

  靜水忽然開始流動,我不用內力,踩著河底淤泥,排開刺骨冰寒的水流,牽船靠岸。

  “意兒,行刺楊運之事,你失之鹵莽,所幸后來處置得當,總算也得了楊運軍十之三四的兵力,也算不錯了。”案上的青煙裊裊升起,亞父以玉如意輕擊手心。

  即使我射箭發誓,最后也只有耿無思部下四萬人愿留下,為我效力,三萬人隨幾員裨將另立門戶,余下人寧可解甲歸田。亞父說不錯,實在是寬慰之言。

  “我的確不知楊運是蕭芒舊臣,否則不會如此行事。不過他為何不明告天下?”

  亞父略一思忖,道:“霍賊勢大,想必楊運是為了不引起他注意,再伺機報仇吧。”

  亞父之言有理。

  “眼下不算劉、楊屬地駐軍,我們已有十三萬軍,你可知當下最緊要的是何事?”亞父又道。

  我聞言一怔,“糧草?賦稅?或是操練陣法?”

  亞父緩緩搖首:“糧草已足,賦稅不急,操練陣法更不急。”他抬頭看我,“當務之急在于正名順言,建有名之師。”

  我恍然,“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要征討天下,必須師出有名。”

  亞父微微一笑,道:“劉涇殘暴,十日屠三城,盡誅皇族,枉殺部將,張將軍才肯率眾降你,楊運無壽,中道崩殂,故以全軍相托。更何況天意冥冥,授你以金弦弓,你只要起草檄文,傳昭天下,誓言替廣成太子報仇,必得民心,民心所向,何愁王業不成?”

  “更何況我已在兩軍陣前發下重誓,必殺霍威,替廣成太子報仇,自然要說到做到。”我說。

  “如此一來,其他幾路義軍必有先觀望之心,不至于視我軍為大敵,我們更有機會聯合他們,一起攻打霍威,先除了他再說。”妹妹忽然插話,眼里閃耀喜色。

  亞父含笑點頭。

  言眺伸個懶腰,伏在案上,懶洋洋道:“三哥久負才名,這個檄文你自己來寫最合適不過。亞父,你看我做什么好呢?”

  亞父輕捋長須:“劉涇轄下十四州,楊運轄下十一州,如今聽說易主,難免動搖。我看要有人走一遭。不肯降服的,有異心的,不如殺了,另派人接管。”

  亞父話音剛落,言眺眼放異彩,大笑道:“這個我最擅長,就當仁不讓了。”

  我和妹妹對看一眼。妹妹遲疑道:“四哥戾氣太重,恐怕到時殺的人多,降服的人少,反而更激起反叛。”我向蕭疏離看去,蕭疏離微一沉吟,道:“我去,當以力勸為主,不到萬不得已不傷人命。”亞父頜首應允,道:“你可帶張遠部下石明,耿無思部下鐘韶慶同去。”

  我解下楊運的雙玉佩,遞給蕭疏離。

  言眺撇一撇嘴,哼了一聲,滿面不悅之色,眼睛一轉,忽又向蕭疏離笑道:“五妹,你走之前到我這邊來,我自有門道,包你馬到功成。”

  我改大軍為南劍之盟,稱盟主,令言眺為副,拜亞父為帥,張遠為大將軍,定居奢帝舊日行宮,積艷山,無暇殿。

  秉始皇之遺志,一統華夏;承廣成之余德,以伏叛逆。

  檄文上的墨跡未干,已有氣勢千鈞,此句直欲破紙而出,直上梁宇。凜然飛揚之態,一改我往日的凝重端持,是詞句增添了字之氣勢,還是心境增添了字之氣勢?

  耳中忽有輕微異聲,我抬頭向絲幔后看去。

  猩紅的絲幔水波般微漾,一縷寒光如水銀疾瀉而下,我把筆一扔,一退三步,繞到柱后。寒光三點輕顫,幻出漫天梨花,披散而下,又如漫天冰雹,激射而來。我向后滑步三折,足不點地溜開三丈。

  “靜無常,動無常,世間無常不及劍無常;愛無常,恨無常,無常一劍銷生死。”

  無常劍謝無常,劍無常謝無常。

  分不清是劍無常還是人無常的謝無常。

  絲幔后閃出一個鐵灰色的人影:“能避開我一招三式的殺招,果然是花神讓道林三郎。”

  “無常劍劍法與輕功俱佳,不愧是趙儲芫帳下第一高手。”

  謝無常毫無笑意地微微一笑:“三郎的腳下功夫我已經領教了,手上的功夫也不如一并討教。”劍頭顫處,幻化出漫天的青藤,四處延伸,向我卷繞而來。

  我擰腰旋身,順手提起座邊的卷云團龍黃金棍,橫棍一掃,藤蔓紛紛斷裂,絲袍鼓風蕩起,謝無常不得不縮腰避開。

  他翻腕以劍尖在石柱礎上輕輕一點,人已借力竄起,又是凌空一劍刺下,點點閃耀,如銀河灑下。看來此人擅長從上方出手。

  可惜疏離不在,否則這兩個劍術名家相遇,倒真是棋逢對手。

  兩道淺銀色的弧光掠起,旁邊閃出耿無思,日月乾坤圈一掄,雙雙砸向謝無常。謝無常劍尖微顫,向下輕劃,避開十字鎖,直刺耿無思丹田。

  “謝無常,你怎配我們盟主親自動手?還是和我們的乾坤一將過過招吧。”言眺一躍而入,看著謝無常,只曬然一笑。

  謝無常忽然收劍,拋出一卷羊皮:“我是來替我家主公下書的。”

  “順便刺殺?”言眺肩頭方自一聳,我已按住他手腕:“不得用暗器傷他。”

  我放下黃金棍,緩緩展開羊皮。有言眺在,我不擔心信上有毒。

  書信的文采不錯,不知是否趙儲芫親自所寫。

  “書呈南劍之盟盟主林睿意閣下,嘗聞閣下御塵驕子,一步邁而收金弦,少年英物,誅劉涇而伏楊運。未嘗識荊,平生憾事。聞聽瀛洲古原草色無邊,夕陽艷好,仆已邀得郭隨、朱襲兩君,于初七申時會飲郊野,愿閣下不吝賞光,仆自當掃席相侯。”

  言眺搶過羊皮卷,曬然一笑:“你們擺的這鴻門宴,當我們不識么?”兩手一搓,焦臭之氣彌散,羊皮卷已化焦屑。

  謝無常神色不變,手一禮:“郎君若是害怕,大可不必前來。”一個倒縱,身形已在三丈外。

  言眺頓足,恨聲道:“好猖狂的小賊!”眼光向我瞪來:“要不是你拉著,我早已廢了他三次!”

  “依你們看,我該不該去?”我將目光掠過妹妹和亞父。兩人對視一眼。亞父捻須不語,微笑向我看來。到底是亞父,早已猜出我心中決定。

  “古原之上,難設兵馬埋伏,何況以你的輕功,若要逃脫,誰能追得上你?”妹妹一言出口,亞父與言眺各自點頭。

  妹妹向著言眺一笑,道:“即使他在酒菜里下毒,有三哥在也不怕。”

  言眺大笑:“正是,我是做的祖宗,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妹妹展眉一笑道:“想來姓趙的也沒這么蠢。”

  我點一點頭:“我當然要去,但他邀請的不止是我一個人,郭隨和朱襲都已各據一方,他遍邀我們前去,當然不止是喝酒賞景這么簡單,定會論及天下。亞父,你怎么看?”

  凌佑虛右手拇指輕撫玉如意,微一沉思,道:“鴻門之宴,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是刺殺,二是結盟。如今又添一種可能。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天下矚目的金弦弓既到了你手里,豈有不引人覬覦之理?”

  莫非他要扣住我,以我交換金弦弓?

  亞父緩緩搖頭:“想要金弦弓,只需邀請你一人即可,何必遍邀郭、朱?何況趙儲芫素有賢名,想來不至于用此手段。既然邀的不止你一人,多半不是要圖金弦弓,也不會是刺殺,而是結盟協定。”

  言眺奇道:“結盟?難道他會四家結盟,共抗霍威?”

  亞父道:“天下本苦奢帝久矣,皆冀望于廣成太子,廣成太子甚得民心,而霍威逆民心殺太子,天下皆怨之。更何況戰亂一起,百姓苦上加苦,究其原因,皆由霍威而起,民心由怨轉恨,四家會盟欲除霍威,也是極有可能。”

  他轉向我,鄭而重之地道:“意兒,他日你得了天下,治理國家,須得牢牢記住六個字‘以百姓心為心’,方不致重蹈奢帝覆轍。”

  我肅然道:“意兒謹記老子先賢的這六個字。”

  言眺忽道:“萬一不是結盟,而是刺殺呢?誰知道姓趙的和那兩家是什么關系,若是三家聯合刺殺三哥,那當如何?”

  亞父想了一想,對我道:“可惜疏離不在,她若在此,以她的輕功和劍術,有她和眺兒同去,任是趙、郭、朱帳下高手盡出,當可保你無恙歸來。”

  妹妹黯然道:“可惜我武功不行,不能為哥哥分憂。不如派耿副將同去,他的乾坤圈也足以擋得兩名高手。”話音剛落,言眺跳起道:“不行!耿無思本是楊運的人,楊運到底死在三哥手里,目前他雖歸順,又有誰知他心里懷不懷恨?若到時反戈一擊,我們死得更慘!”

  我瞪他一眼道:“休要胡亂猜測!耿副將重情重義,不是表里不一之人。他既已奉我為新主,絕不會有二心,我信得過他。

  妹妹微一猶豫,道:“那不如派郭靈去,郭靈是我們自己人,跟隨我們多年,不然哥哥也不會任他為親衛隊指揮。”

  亞父搖頭道:“郭靈的身手算不上高手,難當此重任。”

  我沉思片刻,已做決定,道:“我帶四弟和耿無思去。郭靈率我親衛隊保護睿琛,防謝無常那樣的高手刺殺。請亞父率張遠將軍坐鎮積艷山,以防敵人偷襲。就這么定了。”

  妹妹和言眺互看一眼,不再做聲。

  亞父微一沉吟,玉如意一指言眺道:“眺兒,你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足可以假亂真。為防意外,意兒,眺兒,你們不妨互換身份。”

  瀛洲古原距積艷山兩日路程,既不是我的地界,也不屬趙、郭、朱三人管轄,只在另三路小股義軍所留出的轄地留白處,在這里會盟,既不可能帶大隊人馬,也不可能設置陷阱,只要帶小隊人馬于附近接應即可,實在是個絕佳的所在。

  我跟在言眺身后,緩催白馬,踏草前行,隱隱看到前方古原深處有帳幔圍起。

  今日只是會飲,我只帶了隨身的卷云團龍黃金棍,若有意外,埋伏在遠處的參將王祁和三千兵自會來接應我。

  行到近處,果見帷帳外有兩仆迎上前來,將馬牽走,另有一仆,引我們三人入帳,帳內席案俱備,童子侍立。

  北面案上,一人起身相迎:“三郎果非膽怯之輩,趙某佩服。”葛衣木簪,一身樸介,眉目卻清雅,神容沖淡和氣,想必就是趙儲芫。

  言眺將手中黃金棍交給我,手還禮,笑道:“趙公好樸素的裝扮!”

  趙儲芫笑捋長須:“趙某比不得三郎是富貴子弟。請入席。”

  言眺左右望了望,左右首各有一個空席,趙儲芫并不示意他在哪里入座,他便走到左首坐下。右首案上人忽道:“老夫郭隨,駐軍東南,想必你已有所聞。”聲如老鴉,貌如老羊,著一身大紅袍服,系一條黃金腰帶。

  言眺道:“久仰大名。”他轉向左首之人:“閣下想必是朱公了?”左首之人鶴氅紫冠,眉目疏淡,神色靜逸,只微微點頭,卻不發一言。郭隨目光灼灼,緊盯著言眺,無端一陣大笑,道:

  “林三郎真是好相貌!便是花神果然在世為人,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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