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那一對男女進了西側的柴房,蘇靖臉色不悅的皺了皺眉。盡管生前也曾聽聞一些荒唐之事,但今日親眼目睹,仍舊有些不敢置信。
“大概這就是鬼魂的緣故,總是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看到的隱秘。”
蘇靖搖了搖頭,轉過身,又想到:“若是站在這兒的不是我,而是拾娘…”
只是念頭一起,蘇靖的臉色便愈發深沉,強忍著心中的不快,抬腳縱身一躍,落到門邊。
這時,陡然刮過一陣陰風,兩只白燭上本就孱弱的燭火再也支撐不住,當即熄滅,大堂內立時陷入一片漆黑。
蘇靖邁步走進屋中,來到正中間的門板東側,低下頭,臉色復雜的凝望著上面的拾娘。
白布之下,她赤著腳,仍舊穿著昨日那一件紅衣,嘴角微微上翹,像是陷入一個甜美的夢境。
視線中,那是一副嬌小而又稚嫩的臉龐,帶著些許嬰兒肥。
一對修長的娥眉之下,此刻雖是雙目緊閉,但從那細長的睫毛和右眼眼角位置的一點黑痣推測,生前那該是一對很是吸引人的雙眸。
蘇靖不禁一下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俯下身蹲在一邊,側著頭望去。
記憶陡然一閃而過,前世今生仿佛一下子重疊,蘇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盯住拾娘臉上的那一顆黑痣,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
“還真是像呢…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還有兩個…不,三個孩子…”
“那丫頭…脾氣可是倔的很…”
左手停在空中,蘇靖沒有繼續再向前伸去,而是閉上雙眼,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后,便起身抬眼再次望向拾娘。
“這世界沒有地府,更沒有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一般而言,人死之后,魂魄會困于尸體或骨灰之內。只有當尸體或是骨灰入土,魂魄才會墜入陰間。”
蘇靖回憶起生前的一些傳聞,不由想道:“那拾娘的魂魄又在何處?”
“為何卻是看不到?莫非是需要特別的法門不成?”
心下閃過一絲想法,蘇靖后退半步,抬手正要摸向額頭,便在這時,眼神陡然一冷,立即側耳靜靜聆聽。
“噠—”“噠—”“噠—”
耳畔,忽然從東南方向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由小到大,逐漸清晰,蘇靖腦中猛地浮現白日里鈴聲離去時的腳步聲,不禁驚疑一聲:“莫非…是他?”
蘇靖轉過身來,飛到門側,躲在門后遠遠地朝著東南方向望去。只見,淡淡的月光下,一個黑影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地朝著他所在的位置走來。
那黑影全身上下,包括左眼都包裹在一套黑衣黑巾之類,只有右眼露在外。
“往這來了…是沖我來的嗎?”
“不對,要是沖我來的,提前察覺到的不應該是腳步聲…還是說只是路過?”
蘇靖再次側目遠望,只見那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門位置,左右望了望,像是在確認四周有沒有人。
而后,那黑衣人攤開雙手,先是扶住半人高的小木門,用力稍稍往上提起。接著,便見他抬著那木門往前輕輕一推,院門隨即沒有發出一絲響聲的緩緩打開。
到了這時,那黑衣人抬起頭再一次左右打量了兩眼,隨后方才墊著腳有些吃力地一瘸一拐地緩緩挪進院內。
蘇靖躲在門后,若有所思:“看情形,他應該并不知道我在這兒。不,也有可能他并不是白天那人…那此人來這兒又是為了什么?”
這時,進了院子的黑衣人抬眼望了一眼大堂內的尸首,接著立即踮起腳尖。
正要往前,黑衣人忽然轉過臉望向西側柴房,像是聽見了什么。便見他身子一震,而后搖了搖頭,隨即彎下腰,將身子俯低,小心翼翼地緩步走到大門外。
盤膝坐在地上,那黑衣人伸手往懷中一掏,取出一個兩掌左右大小的棕色葫蘆,放在身前。
然后,他又從腰間拔出一把黑柄刻刀,先是割開左手中指指尖,緊接著,立刻放了刀,拿起身前的葫蘆,拔掉塞子,擠出兩三點深紅色的鮮血滴入葫蘆腹內。
重新將葫蘆放好,那黑衣人端正好坐姿,伸手探入懷中,又取出一個通體金色的搖鈴。
“叮鈴—”
正站在門后的蘇靖,眼神陡然一凝,一絲喜色悄然躍上眉梢。
蘇靖按捺住沖上前的念頭,先是將身子朝著門后再縮了縮,確認將自己藏好后,抬手一摸額頭,隨即眉心亮起一道藍色豎紋。
而后抬眼,便朝著屋外的黑影望去。
此時,那黑衣人取了搖鈴,雙手十指相扣,舉在胸前,輕輕晃動。
“叮鈴—叮鈴—叮鈴—”
院子內,一聲聲清脆的鈴聲不斷回響,卻是不知為何沒有驚動屋內的任何一人。
生物未知評:凡人 言:身體機能似乎極其孱弱,仿佛已步入老年,可能正遭受疾病,右腿有明顯殘疾,左眼似乎不可見物。此外,因不知名原因,其精神狀況極差,處于衰弱狀態,并且正在惡化。
借著藍光,蘇靖腦中閃過一連串信息,卻是更加疑惑:“…只是凡人?”
他原以為使用鈴鐺之人多半也是接觸修行之人,但此時眼前這黑衣人在信息中仍顯示為凡人,這與他所料有所差異。
蘇靖再次抬眼望向那黑衣人手中的金色搖鈴,隨即又是一串信息流過腦海。
道具未知評:法器 言:具有奇特能力的搖鈴,無法發出聲音,但似乎能影響亡魂以及使用者。
“或許…只是因為那只搖鈴的緣故?”蘇靖若有所思。
這時,那黑衣人忽然放下鈴鐺,偏了偏腦袋,便聽一聲細不可聞的呢喃傳入蘇靖耳中:
“嗯?那丫頭的魂魄呢?”
嗓音沙啞,像是喉嚨里堵塞著異物,蘇靖眼神一冷,目光一瞥地上擺放著的葫蘆,眉角不由微顫:“沖著拾娘來的?”
生前他也聽說過一些邪道鬼修會煉制養鬼葫蘆的傳聞,想不到今日親眼目睹,一絲殺意不由浮上心頭。
雖然他現在沒有什么特別能力,但鬼類吸食凡人先天元氣的生存本能還是存在魂體之內的。只是他一向不喜這種方式,遂而一直棄之不用。
但現在,這黑衣人竟是將邪念動到拾娘的魂魄上,一股無名之火彭然而生,緊隨其后,一絲殺意便在蘇靖心中滋生蔓延。
念頭一動,蘇靖縱身一躍,落到那黑衣人身前,正要抬手,便見那黑衣人陡然伸手一把抓過身前的葫蘆,隨即身子往后一仰,同時咬開葫蘆的塞子,朝著他一指。
“嗯?看得見我?不好,中計了!”
蘇靖心下暗道一聲不妙,當即騰空朝后躍起,便想要和那黑衣人拉開距離。
“叮叮叮—”
身下傳來短促的鈴聲,蘇靖懸浮在半空中,沒有見到那黑衣人的追擊,不由松了口氣,再抬眼望去。
只見那黑衣人一手舉著葫蘆,葫蘆口遙遙正對向他,另一手急促地晃動著手中的搖鈴,發出短而急的鈴聲。
“快進來!快進來!”
那黑衣人目光熱切的望著蘇靖,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命令他主動飛進葫蘆之中。
“...”
一陣夜風吹過,面露驚疑的蘇靖抬手一摸額頭,再次打開眉間藍色豎紋,目光隨即望向黑影手中的葫蘆。
道具葫蘆評:凡物 言:品相不錯的葫蘆,以前用來裝酒,使用時長似乎不足一年。目前使用者可能有些特殊癖好,里面裝著些許血液。
“這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啊…”
蘇靖臉色一黑,這才反應過來,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想的太多了,對面的黑衣人根本就沒什么隱藏手段。
心下有了計較,蘇靖保持著眉心的藍色豎紋不關閉,俯身假裝朝著葫蘆飛去。
那黑衣人原本有些猶疑,這時一見停在空中冷視他的亡魂最終還是飛向葫蘆,眼神陡然閃過一絲喜色,手上不由加了把力。
“叮叮叮—”,鈴聲驟然加快。
與此同時,蘇靖飛到葫蘆位置,陡然一抬手,纏著黑氣的鐵青色鬼爪猛地朝著那黑衣人面部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這時,一道陰風從蘇靖西側猛地刮來,蘇靖臉色一變,手上動作一滯,而后立即抬腳朝著東側橫移。
再回頭,只見原地趴著一個周身纏繞著滾滾黑氣的亡魂,瞪著一雙赤紅色的雙目,直勾勾地盯著蘇靖。
這亡魂正是昨夜與蘇靖糾纏的那一位,此時想必也是受惑魂鈴的鈴聲影響,從亂墳灘跑進了村里。
“喝喝喝…”
那亡魂朝著蘇靖低聲嘶吼兩聲,而后雙手猛地一拍地面,隨即高高躍起,于半空之中,張口吐出一道血光。
蘇靖側身一閃,避開紅光,還未喘息,便覺右側又是一道陰風,只見眼角余光中一雙閃爍黑光的利爪直奔肋下襲來。
避無可避,蘇靖當即一抬手,黑氣立時于肘部凝聚成一道黑色圓盾,同時左手猛地一握,一把環首大刀于手中瞬息而成。
利爪擊中黑盾,兩者瞬間崩散,隨即一股巨力傳來,蘇靖整個魂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左側一偏,左手的環首大刀因此也只來得及砍中那鬼魂的手臂。
“彭”一道黑光一閃而過,環首大刀應聲碎成黑氣。
蘇靖轉過臉望去,卻見那亡魂趴在地上,瞪著赤眼,未見有所損傷。
“一日不見,又變強了?”
暗道一聲不好,蘇靖這才發現此時的亡魂與昨日相比周身黑氣愈發濃郁,竟是又有了提升。
這黑氣是何物蘇靖自己尚且不知,卻沒想到那鬼魂卻是在一日之間便使其又有了提高。
“可惜,對方并不會交流,否則也可以問問這其中的訣竅。”
腦中心思電轉,現實中蘇靖則一刻不停的又與那鬼魂一番纏斗,卻是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時,再一次將鬼魂擊退,蘇靖陡然瞥見原本手握搖鈴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退至院門附近。
“嗯?想逃?”
念頭一起,蘇靖當即縱身一躍,躲過亡魂一道黑氣長鞭,瞬息飛到院門,抬手就要抓向那黑衣人。
便在這時,只見黑衣人一彎腰,右手往懷中一掏,抓出一把白色顆粒朝著猛地一撒。
道具大米評:凡物 言:五谷雜糧,可飽食欲,傳說中亦有一定辟邪奇效。
心下陡然閃過一股危機感,蘇靖面色一變,身子強行停頓,一抬左手,黑氣立時在身前聚成一道黑色方盾。
“滋滋”
白色大米甫一觸碰黑色方盾,立時便化作一團團赤色火苗,蘇靖臉色大駭,一把丟開方盾,正要往后退時,又是一道陰風直逼腦后。
蘇靖當即止住腳步,就地一滾,而后雙手在胸前一握,順勢一個轉身,雙手超前一推。
“哚”
只見一道黑光閃過,一桿黑色長槍應聲扎進那鬼魂的喉嚨之中,將其挑在半空中。
緊隨其后,蘇靖腰身一扭,雙手握住槍桿,猛地朝著左側一揮,槍身便拖拽著那鬼魂在身前畫出一道半弧。
“咔嚓”
黑色槍尖應聲從右側割開鬼魂脖頸,帶出數縷黑氣。
而這時,蘇靖翻身一滾,去勢不停的黑色槍尖又畫出一道半弧,在半空中陡然變作一把冷艷鋸,狠狠地從鬼魂脖頸左側一刀斬入。
黑氣四散,一顆人頭高高飛起,摔落在院子西側的柴房門前。
蘇靖冷眼瞥了一眼摔在另一側的無頭身軀,見其雙手只是胡亂揮舞,當即轉過身再望向院門。
此時,黑衣人早已不見蹤跡,只剩地上還散落著些許白色的米粒。
蘇靖當下起身高高飛起,直到低頭可以將整個南坪村納入眼中,立即游目掃視,卻也只見空蕩蕩的田埂小路,未有任何發現。
“那人雖然只是凡人,但行事還有點章法,至少也知道手中搖鈴可以影響鬼魂。若不是背后有人指導,那也必定得了什么邪道機緣。”
“以血喂養葫蘆,看樣子應該也是初學者。但今日那人未能得手,倘若假以時日,難說不會變本加厲啊!”
“可惜,沒人逮住那家伙,看來還得浪費些時間。”
半晌,面帶憂色的蘇靖嘆了口氣,緩緩落回院中。
院子里,柴房門前的頭顱瞪著一雙慘白的雙眼,遠遠地盯著原地打轉的無頭軀體,口中咿咿呀呀地,像是在指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