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敲打
繆志清看著王國忠的眼神特別認真，似乎是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什么來。
然而王國忠的表情非常自然，仿佛他所做的事情理所當然是正確的一般。
“這份報告先放這里吧！等試用期結束再說吧！”繆志清當然能看得出這其中有貓膩，只不過王國忠不說，他也不想深究。
所謂和光同塵，他可以不計較同僚或下屬的私心雜念。
因為身在職場，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做到絕的對公正無私，包括他自己也一樣。
不過這不代表他愿意被人牽著鼻子走，哪怕只是在決定一個試用期新老師去留這樣的小事上。
“好，校長既然這么說，那凌聞霄老師的合同就過段時間再說，只是張學森和梁靜怡這兩位老師的正式合同是不是可以先簽了？”王國忠笑著問。
繆志清想了一會兒，然后搖著頭說道：“不，都到試用期結束再說吧。”
對于王國忠這種不入流的小手段，繆志清是一眼就看穿了。
同期三個試用老師，提前和其中兩個簽正式合同，最后那個知道后肯定會以為自己已經被淘汰掉了嘛。
而剛出學校走上崗位的年輕人遇到這種狀況會怎么辦？是等著被人辭退，還是選擇自己瀟灑走人？
估計絕大多數都會選擇后一種吧？別問為什么，誰還不要點面子？
見校長不為所動，王國忠心底也是無奈，不過面上還是裝作認真思考了一小會，爾后很恭敬地應承道：“行，還是校長考慮得周全！”
不管繆志清還有幾年退休，只要他還坐在這個位置上，那么他的意見就必須認真傾聽和對待。
盡管在是否留下試用老師這件事上，王國忠同樣擁有一定的話語權，但最終拍板的，終究還是繆志清而不是他。
故而，這次沒有能說動校長，他也只能暫緩一段時間再看。
不過就在他準備結束這次匯報，就要起身告辭的時候，繆志清卻很突兀地問了句：“是李振懋給你打過招呼了？”
能讓教務主任改變看法的人，肯定不可能來自本校但卻和本校有關系，答案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或許是這個問題問的時機太微妙的緣故，王國忠沒有任何防備地承認了。
當然，也有可能他就是故意挑明的。
所謂陽光底下沒有新鮮事，老校長這么精明的人也不是他能糊弄的。
得到王國忠肯定的回答，繆志清臉色頓時一肅。
他沒有說話，不過他那不停敲擊著桌面的手指，卻顯示他正在仔細斟酌著措辭。
王國忠沒有離開，但也沒有說話，他在等，等繆志清表態。
“你覺得李成蹊這個老師怎么樣？”
王國忠對校長突然換話題并沒有感到跟不上節奏，略作沉吟后就開口道：“還行吧！雖然不太沉穩，但年輕人嘛，多磨練磨練就是了！”
“說實話！”對于教務主任這么油滑的回答，繆志清很是不滿，稍稍加重了語氣說道。
呃…這下王國忠沉默了。
他約莫已經察覺繆志清是對他“媚上”的舉動有看法了，所以借題發揮來“敲打”他。
兩人共事也有五六年時間了，他對這位校長的脾性還是非常了解。
不特別強硬但卻很強勢，無論對上級還是對下級，繆志清都是如此。
根據從圈子里聽來的消息，繆志清在調到八中當校長之前，是在省教委任職的的，據聞職位還不低。
只是后來好像是因為身體不太好，不得不從原來的崗位上退下來。
原本那種情況應當是直接辦內退的，可不知怎的卻調到了八中當校長。
是故在關江市教育系統里，他也能算得上是號人物，就是強硬一些也沒人愿意得罪他。
更不用說，老于世故的繆志清在為人處世上還很有手腕，上上下下都對他很服氣。
王國忠自然也是服氣的，不說其他，單是這一手明打明的敲打，他就必須生受了，而且敲得他還沒話說。
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啊，繆志清可以不鳥上級，他王國忠有那個資格剛正不阿嗎？
“校長，你也知道我的難處…”王國忠訴苦道。
繆志清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理解，誰都有難處，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難處呢？”
這句話直接把王國忠給搞蒙了，校長能有什么難處？
“我明確和你說吧，我很不喜那個小年輕，工作馬虎，虛浮張揚，帶班教學都不行，還偏偏搶著要教種子班。
“仗著在教委有點關系就把學校搞得烏煙瘴氣，我這個校長走出去有面子嗎？”繆志清直言不諱地批評道。
“是，是，這是我的工作失誤，沒管理好他！”王國忠能怎么辦，校長都發火了，他也不能硬頂著來吧。
他得罪不起李振懋，可同樣得罪不起繆志清啊！
不說上下級關系，就是他所知校長在教育系統外的人脈關系，就足夠讓他敬畏了。
“我知道讓他帶這一屆種子班不是你的安排，但今天這事總是你參與的吧？”繆志清不知怎的情緒上來了，語氣和措辭也變得尖銳起來，“上上下下不把心思放在提高教學水平上，一個二個的都想著巴結領導，凈搞這些歪風邪氣！”
“…”有必要把話說得這么不留情面嗎？
況且王國忠還有些冤枉，摸著良心說，抓教學他可是很認真的。
“怎么？我說得不對嗎？”王國忠再次加重了語氣，“搞好和上級部門的關系我理解，避不開的人情請托我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里終究是學校，想進步也要考成績說話！”
“是！是！校長批評的是！”
“哎…抱歉啊，年紀大了，有時候就壓不住脾氣。剛才說的那些王主任別往心上去，我啊，就是心里急！”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繆志清語氣突然就放緩了下來。
“不會，不會，校長也是實事求是。”
“實事求是？”繆志清狀似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眼神有些落寞地說道，“要做到實事求是可不容易啊！
“實事求是地說，這幾年我這個校長當得很失職，八中這幾年成績成績上不去，風氣風氣抓不好，上半年還出了那么大一個紕漏。
“要不是我這把老骨頭資格老，早就被擼回家咯。所以啊，我也沒資格說你們什么。
“只是我不甘心啊！”
王國忠沒有吭聲，他知道校長跟他談這些肯定是有目的的，但目前他還沒法領會，是以也不好表態。
而繆志清似乎也不在乎王國忠搭不搭話，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之后繼續說道：“這八中是我的母校，那時候八中還有初中部，我初中高中都是在這里就讀，度過了很美好的六年時光。
“而且那時候剛恢復高考，還沒有什么重點學校不重點學校的說法。
“想當年我們八中年年都有好些學生考上大學，比起市里其他高中不僅不差，還相當優秀。
“要知道那會兒的大學不像現在錄那么多人，有的高中一個沒考上都不稀奇。
“而我們那一屆，連同我在內八中有六個同學考上了大學，比其他所有學校都要考得好。
“可現在呢？八中搞成這樣，遇到高中同學我都不好意思說我現在是八中校長。”
聽到這里，王國忠也漸漸明白校長想說什么了，他適時接話道：“校長你別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
“其實前幾年我就該退個干凈的，真不該死皮賴臉地申請來八中，自以為能把母校帶出名堂，沒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反而越搞越差。”繆志清苦笑著說道。
“校長，上面不調配優秀老師過來，招生又招不到好的生源，普及高中教育又降低了生源素質，我們再努力也沒辦法和那些重點高中競爭啊！”王國忠這會倒是實事求是。
“是啊！上面盡是調配像李成蹊那樣的老師過來，工作也確實不好做！”繆志清話鋒一轉，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來了。
王國忠接不下去了，他固然可以順著校長的話說，但摸不清校長的想法，也不敢輕易附和。
“呵呵，說到這，我倒是還要感謝你！
“你暑假親自去招聘來的兩個文化課老師就很不錯，尤其是凌聞霄老師，能力和成績都很突出，若是能保持這樣的勁頭，過兩年讓她們帶種子班我也放心。”繆志清這是擺明立場要為凌聞霄站臺了。
王國忠不明白繆志清為什么要這么做，之前說那么多，他還以為校長這是為了敲打自己，沒成想繞了一大圈竟然是想告訴自己他要力挺凌聞霄。
“小王啊，其實之前我很看好你能在我退休后管好八中的。”繆志清沒有給王國忠琢磨的時間，開誠布公地說道，“你有能力，有責任心，關鍵還有眼光。”
王國忠苦笑，他也分辨不出這么說到底是真拿他當“繼承人”來看，還是有其他目的，不過他還是習慣性謙遜道：“校長過獎了！”
“是啊！過獎啦！今天你這事就辦得很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