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前,吉恩·格雷邁恩本該慶祝自己的生日。但是,他的生日卻完全被他自己推辭了:那天根本沒有任何慶祝活動,國王把自己鎖在房間中,不見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兒女。
皇后米婭想要問他為什么,吉恩也只是撒謊說自己和達利烏斯·克羅雷吵了一架,把所有的矛頭指向那位領主的頭上。
眾人的視線全都被轉移了,然而吉恩自己的問題卻沒有得到解決。他用盡了各種手段,各種良方,試圖讓被狼人襲擊造成的傷口愈合,結果都以失敗告終。他的癥狀只是稍微減緩了而已,但是手臂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逐漸濃密的毛發了。
吉恩對此膽戰心驚,如果人民知道他們的精神支柱變成了怪物…格雷邁恩不敢繼續去想接下來的事情,他想找出可以治愈的辦法,為此,阿魯高留下來的資料筆記已經全在他的桌面上了。吉恩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躲著,時間拖延下去只會越來越糟。他有些茫然失措——猶如動蕩不安的鬼魂一般——努力維持著理智。
“沒有!”吉恩將一本書扔到了墻角,接著又一本,直到房間的地面上已經滿是書籍,他捂著前額垂頭喪氣地想著:‘難道沒有解決辦法嗎?’
這個問題一直糾纏到他入眠,在夢境中,吉恩隱約看見自己在林地中狂奔,后面火光沖天,嘈雜的聲音嚷嚷著要抓住他。他拼命大喊求助,卻發現自己的女兒還有兒子也在追捕人群當中。
國王被驚醒了,一身冷汗,還有傷口處的絲絲麻痛感。如果一切是夢境還好,但窗外的火光是真的話,就意味著城內發生了不妙的情況。吉恩趕忙推開窗戶,一股焦煙味沖入他的鼻腔。他趕忙用手捂住口鼻,探出頭去查看情況。
火光的方向…城內中心區的大教堂。
“怎么回事?”吉恩推門而出大吼道。一個來照顧他安慰的士兵被瞬間震懾到了。沒等對方說明原因,吉恩繞過他跑出了皇家區。發現失火的人都開始滅火,吉恩沒有穿戴國王的護具,因此許多人在匆忙中并沒有察覺到國王的到來。
格雷邁恩想要找到一個他認識的人,最好了解火災事故的原因。吉爾尼斯的大教堂是人民祈福的地方,這里失火無疑是不詳的預兆。
“吉恩!”
聽到自己的名字,國王的眉頭一皺,只有他的妻子和政敵克羅雷會直呼他的本名,然而這個聲音不屬于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他扭過頭去尋找那人,如果對方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那么這將是聰明的方式。
很快吉恩便找到了藏匿于人群中的“僭越者”。一個比他年輕很多的人,卻給他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吉恩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國王猛然驚醒:縱火者!
“跟我來。”
那個人轉身離開,吉恩想要抓住他,但內心的疑問讓他放棄這么做。放火燒毀教堂是死罪,那個人現在敢明目張膽出現在自己面前。吉恩認為應該帶上衛兵,但這次他想一個人去看看。
“你是誰?”
他們來到街頭巷陌僻靜處。吉恩開口問道,現在那個人的樣子他看得更加清晰了。
“我叫托比亞斯·密斯特曼托,陛下。我們見過。”
吉恩的戒心消失了一些,并努力回憶面前人的印象,他覺得對方的名字有些耳熟。
“是嗎?我見過的人很多,你是哪個家族的成員?”
托比亞斯嘆了口氣,神色低落道:“我并不是貴族,我只是個平民而已。”
“那你應該知道縱火焚燒大教堂會承擔什么后果,到底是誰讓你如此大膽妄為?”吉恩吼道,魁梧高大的身形像一頭棕熊。
“我做這一切只為能和你單獨談談,畢竟你不是什么人都能見的。”
“那么你有什么目的?”吉恩發問,在仔細觀察托比亞斯的同時,他也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對方。那種熟悉讓吉恩感到不安。
“為了你的傷口而來。”托比亞斯拍了拍自己的肩部。一道驚天霹靂在吉恩心中響起,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過了好半天國王才回過神來,“我們的確應該好好談談,就我和你。”
吉爾尼斯城在燃燒。煙霧滑過小巷,炮火聲在天邊回響。王子利亞姆站在壁壘上往下看。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站在這同父親母親看夕陽下的日落。他曾站在這里欣賞這座宏偉的城市,這個往后將由他統治的國家。
而現在,這座城市正陷入危機。被稱作北門叛軍的克羅雷士兵,正在制造一場前所未有的暴亂。在利亞姆看來,他們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叛軍,因為父親吉恩自二次戰爭以來頒布的諸多措施有大部分是損害了克羅雷領主的利益。利亞姆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用軍事政變來報復格雷邁恩的,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突然,偏偏選在父親失蹤的時候。對方一定是知道吉恩失蹤了,一定是這樣才會加速他們發動暴亂的時機。
克羅雷公然反抗格雷邁恩前不久,利亞姆才找到羅娜·克羅雷,王子曾嘗試和這位貴族的女兒進行理性溝通。他曾嘗試說清楚修筑吉爾尼斯高墻是為了絕大多數吉爾尼斯人的利益,即使利亞姆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解釋。當羅娜用狼人來反駁他的說辭時,利亞姆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適理由解釋。
為了對付一個可怕的敵人而招來另一個更可怕的敵人。
光是這句話就足以撼動格雷邁恩家族的統治地位。克羅雷一方勢力堅持認為吉恩的統治是“暴政”,他們所做的一切才是為了吉爾尼斯更好的未來。不幸的是,有很多人愿意追隨克羅雷。
“父親。”利亞姆呢喃道。
吉恩未曾停下。他可以聽見叛軍在森林里搜捕他的聲音。他明白,如果自己被發現了,克羅雷一定會公開審判他。在他身前的引路人用他跟得上的速度奔跑著。
“托比亞斯。”他喚道。
前面的人沒有停下,只是回頭問:“陛下?”
“我們還有多久?我總感覺要被追上了。”
“小心!”托比亞斯猛地回身將其摁倒,緊接著他們旁邊的一棵樹就被火槍打了一個窟窿。木屑落在地上的聲音讓吉恩直冒冷汗,同時他變得越來越躁動不安。血液里有一股力量想要釋放出來。
“你先跑,陛下。”托比亞斯拉起吉恩,“我來擋住他們,絕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的樣子,否則就完了。”
理智提醒吉恩,托比亞斯是對的。
“順著這條路跑!跑到林地中心,有人會在那兒等你。”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吉恩甚至已經無法辨別它們的確切順序了,在另一發子彈擦破他的衣袖時,只有一個念頭驅使著老國王。
快跑!
這一點讓吉恩很是慚愧,不過托比亞斯的警告是對的,他不能承擔被人發現自己快要變成狼人的后果。腦海里擠滿的那些可能發生的情況、那些念頭,全都在一起呼喊著這同一個詞。
快跑!
于是吉恩服從了內心,繼續跑了起來。朝著托比亞斯想讓他去的方向。
一群來自卡利姆多的暗夜精靈可以幫助你,國王陛下。他們可以讓你控制住狼人的力量。
盡管帶著懷疑,吉恩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些暗夜精靈身上了。
托比亞斯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經似乎都想讓他盡快逃走,逃離敵人的圍捕,但事實上他卻正面臨著危險,而且他不能使用狼人的力量,因為一旦他顯露真身,叛軍也可以用國王和狼人勾結的證據大做文章。一時間,托比亞斯不禁懷疑自己把國王帶走是否是正確的決定。
第一個上前攻擊的人手中帶著寒光的鋼鐵一閃而過。托比亞斯精準的避開他的武器,同時一拳轟在對方的臉上。這個家伙瞬間倒地不起,但他的遭遇不能讓后面的同伴們有所忌憚,畢竟人數上他們有絕對的優勢。
托比亞斯發出一聲勝利的喊叫,準備招呼另一些沖上來的叛軍。他們就在黑暗的環境下交鋒。這場短暫又殘酷的搏斗參雜著人的悶哼聲與刀劍鋼鐵相交的鳴響。
隨后戰斗就結束了,叛軍一一倒在地上。托比亞斯也受了不少的傷,他克制著疼痛,那感覺會激發他體內的獸性。
在他身后出現了叛軍中的一名刺客,他從樹上跳了下來,在托比亞斯忙于對付其他人時稍稍接近。一只手揮劍向下,打算讓劍鋒劃過他暴露在外的喉嚨。
人形態的狼人毫不遲疑地動了手,如行云流水般連續地轉身接住短劍,一把奪過,把原本要劃開他喉嚨的劍刺進了刺客的臉。
托比亞斯瞄得很準,劍尖穿過眼洞,刺進了眼窩。刺客的慘叫聲劃破夜空,他踉蹌著搖晃了一陣兒,然后跪倒在地,身體向前栽倒,頭顱還沒觸地就斷了氣。
眼看死去了多位同伴,叛軍終于不敢貿然上前,當然,他們也沒選擇后退,而是將托比亞斯圍了起來。
不甘坐以待斃的他猛地撲向側面一名敵人,對方吃了一驚,來不及做出防御反應,被擊倒在地。
一只靴子突然踢在托比亞斯的身側,將他踢翻了過來,翻滾幾圈,穩住身子抬起頭后,某支火槍的槍柄朝著他的頭猛擊過來。托比亞斯倒在地上,頭暈眼花,無數敵人的幻影在他視線里飄蕩。最靠近的那個家伙雙手揚起劍,準備將它刺進他的身體。
很多年后,托比亞斯回憶起來那次驚悚的戰斗時,無比清晰地記得當時某個細微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支箭的箭頭,它藏匿在樹葉叢中。箭頭轉瞬間破影而出,從后腦勺射穿了想致他于死地的人的頭顱。
這一箭確實有些殘忍,死去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幾滴鮮血和腦漿噴在托比亞斯的臉上。隨后倒地的是一具了無生氣的尸體。
更多危險的弓箭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慘叫聲不絕于耳。托比亞斯緊緊閉著眼睛,等待一切的結束。
“沒死的話就起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
感覺到戰斗已經結束,精疲力竭的托比亞斯睜開了眼睛。上一次他在吉爾尼斯城內只看見了一個亡靈,托比亞斯里的那個亡靈叫維羅娜拉。而此刻十多個和維羅娜拉裝束相同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托比亞斯用力支撐起身體,看著滿地尸體,心里頗有些佩服這群亡靈的手段。
“又是你?”
“這可不像是感謝的口氣。”維羅娜拉昂著頭對他說。“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密斯特曼托,雖然只過去了幾個月而已。”
“你可沒說你有這么多手下。”托比亞斯掃了一眼周圍的亡靈。“你到底為什么救我?”
“你看起來像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維羅娜拉說,“要不然黑瘴林內的暗夜精靈幫你恢復理智后,你也不會為他們鞍前馬后。”
“什么,你竟然知道?”托比亞斯瞪著她。
“我只是沒空下達剿滅她們的命令。聯盟于我們而言近似于敵人。”維羅娜拉揮了揮手,那些黑暗游俠開始打掃戰場,清理一具又一具尸體。“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嗎?”
“你救我是需要我的幫助?哈,我就知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維羅娜拉對托比亞斯露出了調侃和戲虐的表情,仿佛在打量一個小丑。“別再自作聰明了,狼人。我救你只是服從命令而已。不過你也說對了一半,我的領袖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我離開被遺忘者太久了,現在想要回歸,就必須有所行動。”
“你的…領袖?”托比亞斯眼神中透露出好奇,心想維羅娜拉和她的士兵看上去不像是泛泛之輩,她們的領袖又是個怎樣的人?
“我的領袖需要你幫他做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當然,他也會告訴你一些你感興趣的事。”維羅娜拉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由得瞥向某個地方。托比亞斯察覺到她口中的領袖也許就在那個地方等著他。“還有,我要提醒你。你沒得選擇,只有答應這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