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雷莎·福克斯頓強迫著自己一大早就起床了——幕天席地的生活很容易培養早起的習慣,但如果是睡在羊絨床墊上,還蓋著棉被褥,那就不一樣了。窗簾大開,溫暖的陽光傾瀉在房間內的地板上。她到了閃金鎮以后,第一天晚上是閉著窗簾睡的,結果日出過了兩個小時才醒來。
她迅速翻身下床,赤條條地走到窗前,伸出手輕輕敲著窗戶上的透明玻璃。斑斕的光芒在她的皮膚上閃爍,勾勒出纖細而又健美的身形。放眼平視,已經有許多商販開始出攤了。他們都希望能夠抓住冬幕節清晨的商機。一道道鮮艷的彩旗掛在房舍之間,讓閃金鎮充滿了節日的喜慶吉祥。這氣氛與昔日的洛丹倫大相徑庭。飛舞在遠處的旗幟就像是為了吸引客人而設的。
想到這里,塔雷莎臉上一笑,轉身離開窗口。她的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雖然這只是她租的房子。早餐是面包卷、奶酪和水果干。吃完這些食物后,塔雷莎知道自己也會很快加入到商販的行列中去。她要去鎮上出售手工的粉盒和香露。大家閨秀們很喜歡她的東西。尤其是在閃金鎮這樣一個交通樞紐的地方,不乏有貴族看上她的東西。
她麻利地穿上了粗布外套:樸素的緊身褲、縫了許多補丁的襯衣,還有一件裹身的上衣外套。她站在門后的鏡子前整理衣服,將長長的金發梳到耳后,用皮束帶和銅發夾固定好。塔雷莎用手輕撫自己高高的顴骨,沿著臉頰滑向下巴,她對鏡中的自己很滿意。過世的父母一直告訴她要注意自己的儀容,但她已經知道出眾的外表可能會帶來危險這樣一個道理。
塔雷莎將裝滿粉盒和香露的木箱放在挎包里,又帶上了紙和筆。她打開門閂。相比洛丹倫,暴風王國是一座安全的城市,這里沒有天災亡靈。她不用面對其他地方習以為常的暴力。
在冬幕節這幾天里,塔雷莎做好了打算,準備賺到數目可觀的錢。她揮揮手,回應了幾個路人的問候,但并沒有停下來交談。在剛來到暴風王國時,她打算住進暴風城,但是重建過后的城市房價高得讓人難以承受。她只能暫居閃金鎮,靠廉租房生活,然后開始攢錢,希望能夠在暴風城買一棟房子。
閃金鎮街道上的高層建筑全都由石灰巖方磚和削角的木料搭建,無處不是艾爾文森林橡木的屋檐。街上熙熙攘攘,人們穿著體面而低調的節日華服來來往往。信使推開路上的布告官穿梭于人群之中。馬車經過時在雪地上留下了兩條直直的壓痕。
塔雷莎一邊走,一邊留意著他們,尋找任何可以交易的商機。一間剛開門的面包坊飄出了香味,新出爐的奶香面包讓她直咽口水,但她沒有進店,而是攔下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向她出售了幾個粉盒。
“冬幕節快樂,女士!”塔雷莎接過一個銀幣。對方示意不用找了。“愿您一路順風。”
一周的房租可以不用愁了。塔雷莎開始尋找下一個客戶。許多建筑都安裝了門燈,跳躍的火光給清晨的空氣增添了幾分溫暖。
塔雷莎看到許多對夫妻正在街上散步,無論是丈夫還是妻子都著裝華貴,應該是進口的達拉然絲綢制成的。街上其他人和她一樣都用羨慕和贊嘆的目光看著他們。
和很多同齡女孩兒一樣,塔雷莎也曾想過幸福的婚姻,可是洛丹倫的變故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她的父母在饑寒交迫中相繼離去。只剩下自己。沒有親人的支持,根本沒人給她介紹伴侶。
塔雷莎穿過閃金鎮中心的廣場,小心避讓著飛奔傳信的信使。這時一位胡須濃密、戴著金邊布甲護肩和高帽的主教迎面走了過來。塔雷莎立刻認出,這是一位來自北郡修道院的布道者。對方從她身邊穿過。她沒有在意,因為對方是不會在自己面前消費的。
當天空開始下雪的時候,她就會折返回家。一年到頭,塔雷莎愿意為了冬幕節這個特別的日子選擇休息。
“雪地里面跑得太快很容易摔倒。”她身后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長相英俊、頭發黝黑、皮膚順滑,這是富有的標志。他的口氣透出昨晚的微光酒的味道。“既然要賺錢,就應該把所有的貨物銷售一空。”
塔雷莎沒有理睬他,繼續向前走。他跟在她后面窮追不舍,一半是因為宿醉未醒,另一半是因為錢包太鼓。
“喂,稍等一下,不要這么急著離開,女士。”
“下雪了,我要回家,我不想和你說話。”她說。
他跟著她,放聲大笑。“你一直在賣那些女人用的小玩意兒,對吧?”他注視著她肩上的挎包。“你在存錢,嗯?我觀察到你每天都會賺數量可觀的錢,可是你的生活質量一直沒變。你一定很缺錢,對不對?”
“雖然跟你沒什么關系,不過沒錯,”她答道,心里暗暗希望他能夠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識趣走開。結果相反,他加快了腳步,搶著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回家的路。他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像是在市場里挑牲口似的眼光。
“你這小妞挺養眼的。瘦了點兒,不過吃上幾頓好的就能調理過來。今天是冬幕節,每個人都應該找點樂子,不是嗎?”
“沒興趣,”塔雷莎一邊說,一邊想著怎么離開。“別擋道,請讓開。”
“你可聽好了,我是西奧·威斯。威斯家族你聽說過嗎?暴風城的大貴族。”他繼續用身子擋住她的路。“今天你好好陪我,我保證用三倍價錢買下你所有的東西,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謝謝。”塔雷莎說道,她沒聽過這個家族,她只知道暴風王國的治安一向不好,表面上平靜的王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患。“請你離我遠一點,否則我就去找治安官了。”她語氣平和地說,“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也不需要你的錢。”
她覺察到對方想要氣急敗壞地向她伸手,而她也害怕的縮著頭。
“怎么回事?”閃金鎮巡邏的治安官發現了大街上二人的異常。“你們在做什么?”
塔雷莎疲倦地松了口氣。“治安官閣下,這個人喝醉了,他在騷擾我。”
身著藍色盔甲的人類怒視著攔在塔雷莎面前的醉鬼。比起剛才,西奧·威斯的囂張氣焰一下子沒了。塔雷莎愈發覺得他剛才的自我介紹就是在撒謊。“立刻給這位女士道歉,然后滾回家醒酒,別再讓我看到你!”
西奧急忙對塔雷莎點頭哈腰,然后在治安官揮起拳頭的下一秒溜走了。
壁爐中的火讓屋內的溫度提高了不少。塔雷莎感覺到手不再那么冰冷。她呼出一口白氣。開始清點今天的成果…
一共是三枚銀幣,十二個銅幣。
每當到了這個時刻就是她最高興的時候,她會把賺到的錢放入床墊下第二層夾板中的小木盒里。錢越多,她笑得越開心。
今天是值得高興的一天,回家途中遇到的流氓也不足以讓她的微笑減輕幾分。
但木盒上的白色字條可以!
閃金鎮落日的第一遍鐘敲響了,塔雷莎覺得后頸的汗毛突然立了起來。
字條?怎么會有字條?塔雷莎只會把帳記在隨身小本上,從來不會用什么白色字條。
她沒有第一時間打開木盒,現在有更讓她在意的東西。
字條上的文字是人類的文字,而且用的是洛丹倫出產的羽毛筆。這是對方在暗示自己的身份。
字條上寫著:
許久不見!你存了很多錢,但你應該想要更多,打開木盒吧。我們很快就會見面。
她的雙眼停留在字跡身上。疑惑油然而生。許久不見?對方是她認識的人,而且還知道她需要錢。塔雷莎開始害怕起來,她覺得自己被監視了。
‘難道是那個叫西奧的人?’塔雷莎響起西奧逃走時看她的眼神:那是獵人的眼神。‘但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藏錢的地方。更不可能先自己一步進入家中。’
恐懼和慌張讓塔雷莎不知所措。她拿著裝錢的木盒子,反應了半天才想起自己還沒清點錢財,如果那是個小偷…塔雷莎錯誤地感覺到木盒變得輕飄飄了不少。
金發女孩打開了木盒,然后眼睛睜到最大。木盒差一點從手中滑脫。
錢的數量變了,但不是變少了。木盒內一個又一個顏色老舊的銅幣讓塔雷莎非常安心,色澤光亮的銀幣一個也沒少。但是在泥土色和銀白色中,塔雷莎看見了新的顏色,比前面兩種更讓人心潮澎湃。
金幣!一枚金幣!木盒中多了一枚金幣。
塔雷莎戰戰栗栗地拿出那本不該出現的金幣,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那冰涼的感覺讓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再看一眼字條:但你應該想要更多。
塔雷莎明白,這個價值一百枚銀幣的金幣是那位“訪客”留下的。可是這更讓塔雷莎不安。對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這么做?難道又是一個心懷不軌,想用金錢得到自己的紈绔子弟?
她很想把這枚多出來的金幣扔掉,但又不忍心,也許是哪個老好人施舍給她的,比如冬天爺爺。所以到最后,她還是任由金幣“住”在木盒中。
與平常不同的是,她今天很早就鎖門了。
“愿圣光保佑!”塔雷莎很久說出這句話了。這句幾乎所有的人類都會說的話往往并不起作用。很久以前…實在太久了,那時塔雷莎還在布洛克摩爾的掌控下,她祈禱著圣光可以幫她脫離險境。而后父母出于彌留之際時,她又祈求圣光可以拯救雙親。無論哪次,圣光都沒有回應她,漸漸地,金發女孩兒失去了對圣光的憧憬。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以至于此時,她不得不再一次寄托于早被她遺忘的圣光。
接下來的幾天,塔雷莎很少出門,但怪事越來越多,首先是她一覺醒來,發現窗臺上多了一枚金幣。而后又是她在給壁爐添加干柴的時候,從灰渣中搜出了幾個金幣。
這筆錢讓她入住暴風城的計劃提前了差不多一年。
到底是誰?至少她不能憑借那一封信猜測出對方的身份。而每當到了夜晚,她都要站在窗前許久,看能否抓到那個人。
變數終于在冬幕節的第五天來了。這一天晚上的天氣很不友好。艾爾文森林迎來了暴風雪。
然而就在外面狂風呼嘯的環境下,塔雷莎意外的聽見了腳步聲。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她能感覺到對方停留在了房門前。接著地震般敲門的聲音把她嚇退了好幾步,讓她撞到了擺放花瓶的木柜。玻璃花瓶落下,碎了一地。
但塔雷莎卻沒有聽見碎裂的聲音,她驚恐地看著越來越不穩固的木門,也許下一秒就會倒塌。
“是誰?”她大聲喊道,語調中帶著顫音,希望這樣能讓對方知難而退,可結果卻適得其反。
終于,房門轟然倒塌。刺骨的冷空氣參雜著酒香。
“啊,你在這兒!”
塔雷莎看不清對方的臉,光線和飛進屋內的風雪都讓她的視線受到了挑戰。但她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西奧·威斯!盡然是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找個人陪我喝酒而已。”闖入塔雷莎家中的人跌跌撞撞的靠在墻壁上,又灌了兩口烈酒。
“我不喝酒!這是我家,請你離開。否則我就要喊救人了。”
“你看看外面,有人嗎?”
這句話讓塔雷莎倍感絕望,別說是人了,風雪中就連一只蟲子也不會有。恍惚間,塔雷莎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布萊克摩爾的城堡中當奴隸的時候,那段黑暗此刻又籠罩在她的頭頂。
“別…別過來!”
空氣中彌散著烈酒味。
“陪我和兩杯!”
“不,你喝醉了!快滾開!”
“不聽話的女人。”
塔雷莎的兩頰被西奧用手捏住。女孩兒怎么掙扎,也無法阻止對方的酒灌入自己的口中。
西奧頂著酒意大聲嚷嚷著,辱罵塔雷莎只是一個低賤的商販而已。他的話愈發難聽,讓塔雷莎的眼睛擠出淚花。
“這一次看還有誰…”
這聲威脅還沒有聽清楚,塔雷莎感覺輕松了許多,不再有酒倒在她的臉上和衣服上。西奧的力氣仿佛消失了一般。而事實卻比她想的還要讓人驚恐。
這個人類倒向了一邊。
一個身影映入眼簾,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出輕盈纖細的輪廓。狂風從她身后吹來,趕走了塔雷莎鼻尖的烈酒味,帶來了另一股更刺鼻的味道。
腐尸!
幫助她脫離險境的人手中拿著一把紫色的匕首,另一把一動不動地固定在西奧的后腦勺上。
通過紫色匕首上的微光,塔雷莎看見了對方枯白的手指,沒有血肉,完全是白骨!
“亡靈!”
“噓!”塔雷莎的拯救者發出干澀的警告,嚇得女孩兒趕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真是個懂事的小姑娘。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莉莉安·沃斯。”莉莉安一邊說著,一邊拔出沾滿腦漿的另一把匕首。
“你為什么來找我?”塔雷莎問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現在還能夠開口說話。“為什么這兒會有天災亡靈?”
“告訴我,塔雷莎。我給你的金幣藏好了嗎?”
金發女孩兒瞪大眼睛,金幣是面前自稱莉莉安的亡靈送的?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還有…你在字條上說:好久不見。我們認識嗎?”
“當然不認識,所以不是我要見你,而是…”莉莉安走到房門入口側面,彎腰鞠躬。就在她的頭低下去時,腳步壓著積雪的聲音響起。塔雷莎不想再聽見這個聲音,她不知道走進來的人會不會又是一個讓她抓狂的瘋子。
“莉莉安,把尸體處理掉,別留下痕跡。”讓莉莉安如此恭敬的人還沒走到門口就開口說話,每一個字都讓塔雷莎心驚肉跳。
“我很樂意。”聲音相對狡猾的莉莉安托著尸體先一步離開。
暮色讓視線愈發昏暗,一個高大的人影讓塔雷莎眼前只剩下黑暗,和黑暗中兩個地獄般的紅點。
“塔雷莎!”
不知為何,當對方喊出她的名字時,塔雷莎內心的恐懼一下子被驅散了不少。而且她發現對方的臉開始變得清晰。
“你和我一樣本應該被遺忘。”他說著。
“你到底在說什么?”塔雷莎辯解道。“我還活著,而你已經死了!”
那個人的眼睛變暗了不少,“不用提醒我。而且死亡不會埋沒一個人,我相信你應該記得我。”
至始至終,塔雷莎只能看到這個人消瘦的下顎和堅挺的鼻梁。顯眼的是左側臉上的血疤。
他緩緩舉起手,準備掀下黑色斗篷。塔雷莎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看清了,腦袋就像是被魔法轟擊失去了意識。灰白的頭發被風胡亂吹拂著。就算很多地方發生了變化,但就像他說得那樣,死亡無法埋沒一個人,塔雷莎記得他。
她還記得在敦霍爾德城堡的遭遇。面前的人把她從布萊克摩爾手中救了出來。對次,塔雷莎將永遠心懷感激。
“為什么…”她慢慢地扶著墻壁站起來,“你…怎么會?納…”
她想要喊出他的名字,但對方搶先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冰冷的指間溫度告訴塔雷莎,這一切都是真的!
“忘記我的名字,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塔雷莎點了點頭。
納薩諾斯放開了她,眼睛的光芒逐漸變亮,“我們來聊一聊吧,塔雷莎·福克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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