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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毒 酒(下)

  自元侃被任命為開封府尹后的一段時日里,身旁走馬燈似地晃動著各色人等。坊間聲音褒貶不一,紛紜之詞不絕盈耳。

  寇隼以太傅之職擔元侃之師,以官家之近臣為立儲獻策。不論公私,皆免不了相交之密。這在外人眼中,已然被歸在了三太子一脈。

  于此,寇隼不置可否,也就干脆不辯駁了。

  既然二人同坐了一船,那么眼下元侃面臨的困局,也就是他寇隼所臨之困。饒是多么棘手,也在他預料之中。

  順天酒樓的十幾余條人命,面兒上看,許是簡單粗暴的坊間糾紛,可只需停下稍稍思量一番,就不難得出其人命背后的更深用意。

  或許,這不過就是皇權奪位中泛起的氤氳漣漪。

  今兒寇隼替元侃出的這個主意,雖不是甚萬全良計,但從應付了官家的十天大限來講,卻是個速戰速決的好法子。

  若看的更長遠些,乃是站在了未來皇位更迭高度上的全盤之慮。

  爭儲這場風波,可謂是平靜時一汪水池,起風時瞬變一道深淵,只稍有不慎就會跌落得粉身碎骨。

  寇隼深諳此時的每一個選擇,都決定并影響著他與元侃二人后面要走的路。

  段掌柜雖在汴梁京都經營酒樓十余載,但說到底,在元侃眼中、在官家眼中,他終是一介草民。

  天底下最好欺負的就是平民百姓。如若手中無線、身后無權的百姓攤上事兒,這富貴貧賤就決定他的性命長短。

  對于順天酒樓的段掌柜與對待深宮院墻里的暗手,終究不會一樣。倘若此刻不‘以誣’作手段,躲在暗處的這些人是根本無法鏟除的。

  這是一種尖銳的誅殺利器,對位高權重的君王強臣有用,對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其效更甚。

  寇隼吩咐鄭八數次來回輾轉于酒庫、殮房,撒進的粉末、插進的麥稈,全是為仵作驗尸搶下了先機。

  只不過,他遺漏了一個人,一個自己沒想到,敵手卻早有準備的關鍵之人。

  夜幕下,薄云散然間升起的涼月,似是正靜靜凝視著蒼茫的人間。

  悲歡離合它看得多了,許多事情,也許早已經分不出真正的是非對錯。

翌日開封府衙堂  高堂之上,公案之前,抬手起落間‘啪’的一聲脆響,元侃冷若冰霜的面容震住了衙堂內的所有人。

  “段掌柜,仵作已驗明七日前貴酒樓二樓及昨日午間大堂內,十幾余死尸的確切死因。”

  今日已是順天酒樓案發后的第九日,離官家給出的十日之限還剩一日。

  元侃開門見山道出了命案的審查進程,話語間一改昨日體恤溫和的官民無間,換作了一副義正嚴辭的府尹作派。

  稍一停頓后,元侃繼續對著堂下段掌柜似驚又喜的眼眸道:”喪于順天酒樓內的十幾余人命,經仵作驗證,皆為飲用了同一種含有特殊香料的秘釀后,毒發身亡。

  其死狀如一,案發地點如一,順天酒樓段掌柜乃京都獨一無二的香料調酒師,且昨日在公堂之上對自家酒庫最深處的密封酒缸及新制秘釀一事供認不諱。

  此案人證物證俱全,禍手就是順天酒樓的段掌柜。”

  聽到府尹老爺如是斷案,堂下的段掌柜一臉驚恐,嚇得蜷縮起身體撲通一聲直直跪地:“大人,冤枉啊!段某沒有害人,真的沒有害人啊!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錯了,請大人明察呀!”

  “段掌柜還有什么話要說?”元侃正了正身子,貼近公案欺身道。

  “回府尹,酒庫最里頭的朱漆酒缸內所盛之酒乃段某所造不假,可段某每釀造一味新酒都將其秘制配方記錄在薄。

  經營酒樓至今,段某已配制果酒、藥酒幾十余種類,均有美容養顏、強身健體之功效,售賣多年口碑甚佳,贊譽有度。”

  段掌柜一邊說,一邊抖瑟著從衣袖中抽出一卷書冊。元侃抬起下巴瞥了眼公案近處,鄭八識得眼色趨至段掌柜身前。

  接過鄭八遞上的卷冊時,元侃看見的是鑲嵌在面前之人的眼眶中,兩顆如繁星一般明亮的眸子。

  就這一抬首間,段掌柜的配方被傳至后堂仵作手中。

  “七日前,貴酒樓二樓曾有數名西夏蠻子出現過,不曉得段掌柜可知道此事?”

  趁著仵作核實釀酒配方的空當,元侃又將話題引了回來,似乎還想探出些什么。

  “回府尹,段某不知。”段掌柜面容真誠,看著不像作假。

  少頃,一名衙役從后堂輕步而上。躬身貼至元侃左耳籠起手掌輕語一句后,又迅速退下。

  靜謐無聲的衙堂內,一眾人看到眼前此景,皆睜圓了雙眼盯向堂上府尹,等著下文。

  孰知,元侃不急不徐,只輕咧了咧嘴,對著段掌柜一人幽幽說道:“素聞西夏蠻子慣用…盅!毒!段掌柜年輕時游歷西域多年,對這幾字,應當熟悉?!”

  本以為呈上了釀酒秘方,就一定能為自己開脫嫌疑的段掌柜,此間忽聞府尹的欲加之辭,心底陡然涼下半截。

  本想再辯駁些什么,卻不料從堂上甩下一樣東西。段掌柜巴拉著撿起,正是方才自己呈上的配方薄冊。

  低首間無意掠過‘烈焰’這頁——‘新釀赤艷性烈,以阿瓦提紅葡萄為主,配‘鹿茸、枸杞、藏紅花、肉蓯蓉、玫瑰花、鎖陽、丁香、郁金…為輔,入喉略澀,收口微甜…’

  就這不經意地一瞥,瞬間讓段掌柜嚇出了冷汗,喪喪攤坐在地。

  心中暗嘆,丁香、郁金同用相克,這顯然是新加上的花材,形成相克成毒之象,這是鐵了心欲置他死地!

  這般思忖著,抬眼恰巧迎上高堂公案前的開封府尹,一張深不見底又滿是篤定的溫和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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