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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心 術

  臣子之間如果沒有斗爭,那他們的腦子里一定在算計主子,惦記這把椅子!

  治國統兵皆不出此理。

  當皇帝久了,帝王心術總會領悟一些。

  趙匡義宗比任何人都清楚,皇權非天授。

  若不用心經營,現在就要朝拜他的侄子。

  看著殿下張遜與寇隼二人漲紅了脖子,像極了勾欄里兩只相互撕咬的斗雞,紅著眼睛,翻飛滿欄的雞毛。

  趙匡義黝黑的面皮下蘊藏著戲謔。

  于他而言,他是沒花銀子的看官,兩只公雞舍出性命,只為取悅于他,這種想象讓他有實實在在的掌控感。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間的一切自然也都屬于朕!’

  北邊那群胡人有段日子沒生事了,這朝堂也跟著沉悶了許多。

  且由著他們鬧騰吧!

  他向后傾了傾,讓身子有個倚靠,放松著腰背,雙腿在淡黃衫袍的遮掩下微微離地,上下活動著,這樣讓他隱隱作痛的小腿輕松許多。

  黝黑臉皮上雖不著一丁點兒喜怒,但眼神里清明活泛,十足一副看瓦舍雜劇的姿態。

  雜劇滑稽,張遜、寇隼二位大人雖添為樞密院正、副使,可終究屬文官一流,不敢真的講出“優諫”言語。

  即使在這朝堂之上,面上都互動了肝火,卻也只能止于言語擠兌。

  “張院使忠君愛國自是值得嘉勉,只是不知道程路均擅養‘私軍’一事,可以實證?”寇隼問道。

  “哼!寇副院使莫不是年齡大了,眼力不濟。

  河東路經略副使折子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否還需要本官念予你聽?”張遜冷哼一聲道。

  “我大宋太祖皇帝在太廟中立下誓碑,第二條是不殺文官,為的就是廣開言路,接納忠諫直言,不得偏聽偏信。

  張院使如今只聽陳副使一人之言就要治了程路均的罪,有些偏頗吧!”寇隼向著皇帝拱手致禮后繼續問道。

  趙匡義眉頭不經意間皺了皺,沒有說什么。

  張遜心里暗罵一聲‘巧舌獰辯之徒’后,也朝太宗皇帝拱了拱握著笏板的雙手,回答道。

  “程路均一案,我自會秉圣上旨意,從嚴追查。如陳副使是巧言誣告,自不會讓他逃脫,定會還程知州清白,以顯圣上治下仁德,此事就不勞寇大人費心了!”

  說到‘巧言誣告’時,張遜似有深意地看了眼寇隼。

  趙匡義微微點了點頭,看向張遜的眼光也沒有初入殿時那樣凌厲。

  張遜的話飄進寇隼耳朵里,頓生毛刺,生痛尖銳。

  寇隼明白,張遜扣住他副使職務,自是嫌他管得寬了,有意提醒他別忘記尊卑。

  “張院使所言甚是,我承蒙陛下恩信,兼著左諫議大夫,逢著緊要之事自是要提醒大人一二!”

  此事不說也罷,如今被寇隼一提,張遜頓時無名火起,好好的樞密院硬是要安插進來中書門下的左諫議大夫。

  他剛想要辯駁,寇隼卻堵了他一個話頭,在他將說未說之際繼說道:“張院使,樞密院事統領院務,兵馬軍籍調動皆歸您管,若沒了您的手令虎符,不知還有何人尚能調動這八百騎兵。

  我這副使沒有這個權利,難不成會是陛下要殺這筑堤梳河的囚犯河工么?

  哈哈,還望大人得多用些心思去查。”

  寇隼手持笏板,正視著他的上司,語氣平淡,吐字卻清晰力道。

  張遜聽罷,難抑心中火氣,臉色瞬變,看了眼趙匡義后,朝著寇隼喝道:“大膽寇隼,竟敢妄議陛下…”

  寇隼適才咄咄逼人的口氣趕在了張遜未完的話語前面,直直灌入皇帝的耳朵,令其黝黑面容變得愈加陰沉無比。

  趙匡義心里原以為,二人在朝堂之上會因自己大臣身份官階有所收斂,也會顧忌場合給朕留些顏面。

  這可好,非但沒有絲毫融洽緩和之意,反倒是夾槍帶棒甚過罵街。

  寇隼這個混賬最后竟指桑罵槐說到了朕的身上。

  ‘怦——’

  一聲悶響,一直斜坐在龍椅上的趙匡義,驟然挺直背脊,雙腳用力落在地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抬手指著寇隼!

  想罵些什么的趙匡義胸口起伏,急喘了幾口氣后,終究是顧忌體統沒有罵出來。

  霍的放下手臂,轉過身軀大步坐回龍椅,遂大聲吼道:“夠了!都不必再說,今日朕累了,退朝吧!”

  說罷,趙匡義狠甩黃袍寬袖,憤然離去。

  文德殿堂內的文武百官悉數退盡,這個當口自然沒人會去觸霉頭。

  寇隼和張遜皆為皇帝心腹,今日殿前雖然爭鋒相對,可對其他官員來講,此時都不是獻殷勤的好時機。

  最后無論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緩過手來的其中一個必然要對今日倒戈之人施以打壓。

  能在文德殿里有一席之位的人,哪個又是傻子?個頂個精明著!

  所以,今日百官仿佛都變回了初入朝堂的雛官新人,低頭垂眉、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走了個精光。

  只是路過二人身邊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生怕二人當中有誰會喊自己名字。

  轉眼,文德殿堂內空蕩蕩,只剩了張遜與寇隼杵在原地。

  只是,顏面之色早已風卷殘云,收斂一空,徒余下秋水一波后的沉寂太平。

  “張院使也早些回了吧!”說罷,寇隼沒有謙讓,轉到大殿左手邊向外行去。

  張遜見寇隼有意從左邊走,顯示出文官的隱形身份,不禁臉上一怔,心下暗罵陰險。

  只是一個人站在這也沒了滋味,索性快走幾步,趕上寇隼與其并肩而行。

  “寇副院事,這青州知州程路均即不歸我樞密院使管,也不干你左諫議大夫什么事兒。

  本官倒是頗為好奇寇副院使你,為甚要搭手撈這三司下面的人呢?”

  張遜目光微斜,看著寇隼側臉,試圖能看出一些端倪,盡管他知道這基本是徒勞。

  做官做到他們這個份上,謹慎、神色內斂早已如呼吸一般平常。

  意料之中,寇隼眉梢都沒有動一下,正視前方,盯著禁門方向步履穩健地走去。

  “哦?張院使此言差矣。

  程路均與我之間一無利無財,二不親不故,根本毫無干系。

  我等皆是為朝廷效命,替蒼生謀福。

  豈能區分黨派?我勸張院使莫要壞了臣子本分。

  依了折子,此案甚為蹊蹺,冒然定罪也是大大不妥。

  本官今日與張院事所爭,也只是疑惑于那八百騎兵如何進的青州城…

  我想樞密院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吧?

  呵呵,難不成在您張院使治轄的樞密院里頭,出了內奸?”

  張遜不是傻子,聽到這幾句話中話,臉上氣得綠成了青苔。

  早朝時在皇帝面前的那副涵養功夫,早已被寇準一戳一戳地破了表皮。

  立刻面露不快地譏諷道,“寇副院使,你這左諫議大夫果真是觀察甚微,當得稱職。

  甚好,甚好!

  本官佩服!”

  語罷,張遜快步行到禁門外,翻身上馬,狠抽了兩鞭馬臀揚長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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