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的落水實在讓人大驚失色,不管是劉旸,還是嵒脫,都密切關注著他的狀況,反應也很及時,劉旸眼疾手快,嵒脫一躍躥入水中,奮力托住…
周遭幾名內侍,也不管會不會水,齊刷刷地往里跳。結果是,老皇帝基本連口水都沒嗆到,而有兩名小太監,若不是侍衛及時搭救,差點淹死。
劉皇帝身體沒什么大礙,但明顯受驚了,不過卻也從十一皇子梁公劉曉薨逝的噩耗中醒過神。水珠自臉上滑落,頭發更是濕漉漉的,不過,這些劉皇帝都不在意了,看著一臉緊張、滿面關切的劉旸,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地道:“朕無事!”
言罷,劉皇帝慢慢地閉上眼睛,靠在另一側的嵒脫身上,精神恍惚道:“回宮!”
兩小句話,仿佛耗盡了劉皇帝所有氣力一般,見狀,劉旸一把抹了下臉,沖左右吩咐道:“快,護送鑾駕回宮!”
“是!”
一通手忙腳亂,侍衛、太監們齊用勁兒,小心翼翼地攙著劉皇帝往鑾駕而去。
“都輕著點,傷了御體,拿爾等是問!”嵒脫在旁,始終關注著劉皇帝,但看著這些“蠢人”笨手笨腳的動作,是怒不可遏,幾乎喊破嗓子,恨不能以身相替。
而侍衛、太監們,則更加謹慎,在這一刻,仿佛手里護持著的不是老瓷器,而是一個金貴而易碎的瓷器 匆匆忙忙,回到宮里,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劉皇帝落水,這顯然是一個重大政治事件,說嚴重些,甚至能影響朝廷的前途。圣躬有恙,甚至比引起此事的原因——十一皇子劉曉之死,要更受關注得多。
太醫方至垂拱殿,消息已如長了翅膀一般,飛越皇城宮墻,向外廷,向西京權貴們府邸而去。謠言更是漫天飛,有說劉皇帝昏厥的,甚至有說他吐血了,偏偏說他無大礙的消息反而沒多少人信 畢竟,一受喪子之痛,二有落水之難,怎么可能沒事?又不是當初了,皇帝也終究老了,哪里能經得起這等折騰。
當然,無知者無畏,上層權貴們都謹慎著,但暗地里的關注可密切,其精神之緊繃程度,不啻于面臨一場戰爭。
如此大的陣仗,如此夸張的反應,不是大漢的精英們大驚小怪,而是劉皇帝的影響實在太大,而這兩年間,身體屢出狀況,實在讓人擔憂。
而從根本上來說,這是臣子們對劉皇帝的信任開始不足了,哪怕僅僅是針對身體上的,而皇帝權威的滑落,也往往就是由此而開始的。
這一點,早在去年摔倒之時,劉皇帝便有所體悟了,對從骨子里就戀權的劉皇帝來說,這讓他很憤怒,也很恐慌。于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他必須得采取一定的措施與手段,而他的選擇,與那些老年英主,也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有時候折騰,有時候嗜殺,并不是其本意如此,或許只是想要驗證自己的權威性如何,只是單純地想鞏固他一言九鼎的無上權力。老而不死是為賊,就是劉皇帝如今最為真實的寫照了.
垂拱殿內,劉皇帝換了一身干衣裳,頭發也被擦干用毛巾包裹著,人靜靜地躺在榻上,兩名宮娥扇著風,老太醫則滿頭大汗地給他診著脈。
兩名太醫,望聞問切,每人花了兩刻鐘,又相互論證了一番,方才謹慎地得出一個結論,云山霧繞地說了一通,表示圣躬無大礙,只需開些補藥,將養一番。當然,是不能再讓皇帝受刺激了,同時,陛下也不能激動.
老生常談罷了!對于醫囑,劉皇帝從來是想聽的時候才聽,比如此時,就不大想聽。
太醫退下,氣氛立刻從嚴肅轉為壓抑,劉皇帝閉上了眼,道:“說說吧,劉曉是怎么死的?”
“陛下,您現在,還當以保重御體為先啊!”劉旸面露猶豫,勸道。
“說!”劉皇帝盡量壓抑著怒氣,冷冷道:“兒子死了,還不讓父親知道怎么死的嗎?”
見狀,劉旸無奈,偏頭看向一旁的趙普,看到這老兒微微點了下頭,方才嘆了口氣,語調悲傷地道來:“據郭良平報,十一弟自膠州港登船之后不久,身體便產生不適,至廣州會師時,郭良平與劉淳曾勸他留下修養,待身體恢復之后,再行南下,十一弟不愿,固執隨軍南下。
自廣州出海九日后,十一弟身體日漸不爽,已不能起,郭良平本欲遣船將之送回,但突發急癥,背生惡瘡,吐血而亡”
隨著劉旸的匯報,劉皇帝兩眼緩緩睜開了,一點淚瀅自眼角滲出,雖沒有老淚縱橫,但喪子之痛,溢于言表。
“劉曉何在?”
“據劉淳報,已經派人護送靈船返京!”劉旸道,想了想,又繼續稟道:“關于十一弟之死,劉淳與都監安繼昌(安守忠長子)也分別來報,所述基本一致。”
此時殿中,還有二人,王繼恩與王玄真,這二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進宮了,既是關心劉皇帝,也是隨時聽候差遣,以他們的經驗,每到這等時候,劉皇帝總是用得到他們的而朝野內外的臣子中,恐怕這二人是少數真正希望劉皇帝能長命百歲的。
聽劉旸的匯報,王玄真臉上閃過少許的異樣,這個消息,他也收到了,南征大軍中,他也偷偷安插了武德司的人,在拓殖浪潮下,武德司也開始向海外進發了.
不過,此事還沒上報,沒曾想收到了第一項匯報,不是南洋經略如何如何,而是皇子之。王玄真收到的匯報,沒有朝廷六百里急馳官報快,要晚上一些,但得到的結果,并沒有多少出入。當然,郭良平他們,敢于在劉曉之死上欺瞞朝廷,可能性是很小的 “他還不滿三十歲啊!”劉皇帝在短暫的沉吟過后,哀嘆道。
“還望陛下節哀!”趙普終于開口了。
對此,劉皇帝倒也沒懟一句“死的又不是你的兒子”,看了看老態龍鐘的趙普,老臉上除了哀傷,還有一抹化不開的自責:“朕怎會同意他去?壯年男子,都未必能抵風浪侵襲,瘴氣毒蟲,何況是劉曉?他身子骨一向弱”
呢喃著,又突然問道:“賢妃知道此事了嗎?”
“想來已經知曉了!兒已讓八弟與六妹前去照看!”劉旸沉聲道。
“朕又當如何向她交待”劉皇帝紅著眼睛,悵然道。
“陛下,還有一道郭、劉、安聯名奏疏,奏請朝廷治罪!”劉旸又提起一事。
劉皇帝沉默了,抬起手,終只是輕輕擺了下,沒有遷怒他們,道:“回文一道,無罪,讓他們安心!”
“另,郭良平請示,三佛齊、爪哇二國攻略,是否繼續進行?”
聞言,劉皇帝偏過頭,有幾分猜疑的目光落在劉旸身上,良久,道:“繼續!告訴郭良平,皇子之死,朕可恕其過,但南洋攻略完不成,斷無寬縱!”
“是!”劉旸低聲道,心中則默默嘆了口氣。顯然,劉皇帝雖然對劉曉之死悲傷、懊悔、愧疚,但其開拓海外、南洋封國之志猶堅。天下人都能看到,連皇子薨逝這樣的代價都能承受,都難改其志,今后再拿出海的高傷亡率來勸阻,就更不可能說服了。
“張德鈞、王玄真留下,其他人退了吧!”劉皇帝擺擺手。
官家又叫自己的老名字了,王繼恩有些感慨,但根本不敢出言糾正,只是恭敬地與王玄真候著。
看著二人,劉皇帝語調陰冷:“劉曉之死,你們二司,給朕查個清楚!”
“是!”二人下意識地應道。
不過王玄真面露猶豫,被此時格外敏感的劉皇帝捕捉到了,問:“因何面露異狀!”
王玄真心中一慌,腦子飛速轉動后,拱手道:“回陛下,臣在南洋軍中,也安插了下屬探吏,如無意外,梁公之薨,雖不如官騎通報之速,但應有消息傳來!”
王玄真沒敢說他已經收到匯報了,否則,適才為何不說?
而劉皇帝,是略有些詫異,深深地盯著王玄真一眼,幽幽道:“比起你叔父,你要能干許多!”
“臣不敢當!”王玄真立刻應道,額間不由冒出些冷汗:“臣只是遵從陛下銳意開拓之志,也進行一些布局,即便是海外,也當有武德司屬為陛下效忠。只是此事尚無成效,因而臣此前未及上稟!”
回話之際,王玄真心中暗暗琢磨著,回衙之后,就得把此事的首尾整理干凈,要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欺瞞獲了罪,那可就太冤枉了.
劉皇帝掃了這二人一眼,緩緩背過身,漠然道:“去做你們該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