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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魏無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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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西郊,顯陽苑。

  中原決戰一觸即發,曹丕為砥礪銳氣,召集勛戚及公卿百官子弟一同狩獵于顯陽苑。

  次日一早司馬懿馳馬奔來時,曹丕狩獵興致已然敗壞,他左腳踩在馬扎矮凳上,右手提著百辟刀,怒不可遏:“遲疑什么!”

  董昭、蔣濟、夏侯楙等人垂首不語,見無人勸諫,宿衛虎士出列緝拿,將跪成一團的大小五十余名哭泣、顫抖的吏士提出去,就在司馬懿途徑時,在他面前一齊斬首。

  司馬懿干咽一口唾沫,昨天殺了近三百人也能不皺眉頭。

  可曹丕動手殺人,哪怕殺一個人,也是很恐怖的事情,反正他害怕。

  他的一個弟弟也在狩獵隊伍里,迎上司馬懿邊走邊說,講述事情的因由。

  簡單來說,就三個字:鹿跑了。

  曹丕率領貴戚、官吏子弟來打獵,說大了是宣揚尚武風氣,鍛煉公卿、勛戚子弟的軍事素養,是關系國家穩定的大事。

  所以這項活動儀式性更重一些,為狩獵成果圓滿,自然要安排官吏圈養獵物,在需要使用時投放出來。

  荒廢已久的顯陽苑里原本不缺獵物,林木高深,多藏有猛獸。

  這里已被軍隊清理幾遍,沒有猛獸,也沒有獵物。

  需要的獵物是別處運來的,很不巧,如此盛大,象征意義極重的狩獵儀式里…圈養麋鹿的木欄昨夜被鹿群撞壞,所有的鹿都跑了。

  鹿跑了,象征意義十分惡劣,狩獵儀式成了笑話。

  肯定是督管園林、鹿群的官吏中藏著奸細,故意來壞事!

  沒人敢勸諫盛怒狀態的曹丕,司馬懿來了,也保持沉默,等待曹丕的傳見。

  沒等到曹丕的傳見,先聽到林間大帳里曹丕發出的怒吼:“可恨!傳鮑勛來見!”

  曹丕身影出現在帳門,雙手撕扯,一疊紙張書寫的奏表被他撕碎,丟在在地上。

  曹丕也見到人群里身形高大的司馬懿,強忍著怒火,返回帳內整理情緒,正式傳見司馬懿。

  帳內,曹丕滿臉寫著不高興,生悶氣,仿佛一個陰謀集團策劃了顯陽苑鹿群出奔,就是要讓他出丑。

  見狀,司馬懿心里發苦,還是將書寫好的奏報親手呈送。

  這是經過張遼簽字的逃軍處置報告,三天時間里陸續逃走兩百余人,抓獲同謀者三百人…于禁當時帶回北方的兩千吏士,有四分之一參與了這起叛逃。

  若不是無法滲透前軍,若不是有宛口長城為阻,這五百同謀吏士就有可能裹挾數千、或數萬軍隊叛逃。

  司馬懿不敢抬頭,看不到曹丕的臉色。

  曹丕本懷著怨氣,現在眉目舒展,反倒有些云淡風輕的笑意:“傳于禁。”

  命令下達后,曹丕神色釋然:“仲達,田孝先受來敏羞辱后,乘船返回封邑。當時他持槊擊水,盡得武學之妙。期間并有歌訣,于禁稱之為《太極入道歌》。”

  “是,臣亦有所聞。”

  “《太極入道歌》零碎不全,乃系殘篇,確有一些意境在。于禁本該敘功,可他欺我。”

  仿佛為了證明什么,曹丕解下百辟刀,從一側架子上取下倚天劍,他左手持劍鞘,右手持劍做了幾個劍招轉換:“所謂的活人劍、死人劍不過是剛柔不同。于禁年老,只會輕柔劍招,沒學會剛強殺伐劍招。”

  司馬懿做思考模樣,曹丕卻輕輕哼笑:“他還勸朕,說什么百煉鋼成繞指柔,讓朕研習輕柔劍招。還以殘缺的《太極入道歌》勸朕寬宏,朕寬容于他,亦寬厚對待鮑勛,可此二人是如何侍奉朝廷的?”

  “鏹!”

  倚天劍入鞘,曹丕疲憊落座,哂笑:“朕學劍招有何用?朕本意是學會田孝先武學,以推廣軍中。可于禁聽說活人劍能延年益壽,就一心鉆研此物,他無非是想多活幾年,想以此討好朕。”

  “不思國家危難,卻行此獻媚之舉,令朕作嘔。”

  “哪有什么純剛、純柔劍招,一切精妙武學不過剛柔并濟而已。田孝先用日月雙槊,陽朔偏剛為少陽,月槊偏柔為少陰,可見一斑。”

  “可于禁不理解,還自以為是,罔顧朕對他存以厚望!”

  曹丕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看法,司馬懿不時微不可察的點頭以示認可、領會,只是心里有些酸。

  跟曹丕的心情比起來,前線殺死三百企圖叛逃的叛軍也不算什么事兒。

  司馬懿不提,聆聽曹丕的傾訴。

  隨著于禁到帳外,曹丕才停止傾訴,卻晾著于禁,準備解決這個心病,對司馬懿,及一同進來的蔣濟、董昭、劉放、孫資說:“今虎狼環伺之世,朕欲效仿先王,以狩獵砥礪國之爪牙。”

  “可鮑勛在奏章中如何說的?”

  曹丕質問去看,記憶力超群的劉放回憶,默誦:“臣聞五帝三王,無不明立根本,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圣明,有同古賢。臣冀當繼蹤前代,令萬世效法于今也。如何在殯喪之中,修馳騁之事乎!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

  劉放面有慚愧之色,再有四個月,曹丕的孝期才結束。

  這是抓著曹丕的臉打的啪啪響,曹操孝期還沒結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曹丕本人參與打獵、作樂,就是不應該的。

  未及多久,侍中劉曄,與侍中、兼駙馬都尉鮑勛一起來到帳前。

  連著于禁一起被曹丕傳入帳中,大帳里鮑勛面無畏懼之色,反倒一副理直氣壯來跟你講道理的架勢。

  彼此是世交,曹丕當太子時,鮑勛被選為太子府中庶子,是曹操欽定的太子輔臣。

  只是曹丕、鮑勛之間有太多的爭執,光是郭女王的弟弟貪污,鮑勛拒絕曹丕求情開始,彼此之間就相互看不順眼。

  鮑勛這個駙馬都尉,管的就是曹丕的宿衛、儀仗…很不巧,顯陽苑狩獵活動,負責曹丕宿衛工作的鮑勛,恰好有資格制定狩獵計劃。

  公卿百官還在洛陽、鄴城坐堂辦公,現在能來的近臣都已來了。

  曹丕開口:“今國事洶洶,狩獵尚武益于國家。還是音律更高一籌?”

  見無人接話,劉曄搶在鮑勛之前回答:“狩獵重于音律。”

  排在劉曄身后一個班位的鮑勛緊隨其后回答:“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皆寧。移風易俗,莫善于樂。況獵,暴華蓋于原野,傷生育之至理。迎風沐雨,豈非違背四時之順乎?昔魯隱公至棠邑觀獵漁,《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國務,愚臣所不愿也。”

  接著鮑勛又彈劾劉曄:“劉曄佞諛不忠,阿順陛下過戲之言。請有司議罪以清廟堂。”

  見帳內無人反駁,鮑勛聲音更大,面朝曹丕:“臣聞古之圣王不以禽獸害人,今陛下方興隆唐堯之教化,又以獵戲多殺群吏,愚臣以為不可。”

  仿佛唾沫星子都能飛濺到曹丕臉上,曹丕挽袖擦臉:“鮑勛陛前失儀,出任右中郎將,以期反省思過。”

  他始終面無表情:“于禁謀反,誅。”

  鮑勛猛地側頭去看于禁,張張口胡須抖動,面有愧疚之色。

  于禁只是眨眨眼,有釋然之色,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神色安寧。

  宿衛虎士上前來拖于禁時,于禁身體直愣愣栽倒,不再動彈。

  想到關于孫權的一些密報,曹丕眼皮一跳,抬手顫音:“于禁畏罪服毒…念先帝老臣,送交其家,自行殯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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