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也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一副,暫且褪去“神”的外殼。他站在夜靄下的高地上,旁邊是心不在焉的齊漆七。
齊漆七很煩躁,覺得自己做什么都不順心,走到哪兒都被人壓一頭。
暮色之中,卜芥穿著一身羽毛長袍,揮舞手中的權杖,口中吟唱晦澀繁復的咒語。他站在突出的懸崖邊,渾身在月光照耀下,散發輝光。
某一刻,忽然大風起,烏云來遮了月光,隨后一道閃電從高空劈下來,落在卜芥面前不過一丈,緊接著,一個光點出現在閃電劈的地方。光點不停旋轉,每旋轉一下,就大一分,直到結成巨大的流光漩渦。
往流光漩渦中看去,是詭異的扭曲的色彩,令人感到不安。
卜芥轉過身,權杖擲地,高呼:“偉大的斯卡也大人,還有尊貴的來客,去吧,遺失的大陸在等待著你們。”
齊漆七看著那流光漩渦里的扭曲色彩,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臉艱難,兩股戰戰,幾欲逃竄。
但斯卡也洞察了他的想法,直接大手一揮,將他牢牢抓住。
齊漆七只覺得斯卡也大手像鉗子一樣,死死鉗住自己的手腕,無法掙脫不說,還痛得像是骨頭裂開了一般。
“你別太過分啊!”他沖著斯卡也喝道。
斯卡也瞥了他一眼,然后拽著他大步朝流光漩渦走去。
齊漆七一萬個抗拒也不好使,幾乎是被拖著走進去的。
進入流光漩渦后,齊漆七立馬感覺天旋地轉,腦袋像是被打散成了漿糊,不停晃蕩,上下難耐,感官羸弱。倒是斯卡也還僅僅抓住他,似乎是不想他逃跑,但也不愿意他受傷。
稍后,斯卡也身上散發出龍息,將二人庇佑起來。
過去十幾息后,流光漩渦的旋轉速度顯著降低,漸漸趨于平緩。
待到徹底平息后,齊漆七猛吸一口氣,憋住腹中翻江倒海的嘔吐欲,生無可戀地望向前方。一座巨大的石橋高高聳立,石橋地下,是看不見底的深淵,透著一股寒意,直逼腦門。而在石橋前方之地,則被濃厚的霧氣籠罩著,橋不出半點特別來。他再往身后看,同樣是見不到底的深淵。
那流光漩渦就像大圣人們縮地成寸穿梭空間的神通,將他們帶來這里。
“你確定這就是遺失大陸?”齊漆七問。
斯卡也實誠地回答:“不確定,第一次來。”
“那算了吧,犯不著去冒險啊。”
斯卡也呵呵一笑,“你看現在還有回頭路嗎?”
感受著身后深淵涌上來的寒潮,齊漆七打了個寒戰,的確沒有回頭路,畢竟轉身即是像在窺探人一般的深淵。
“向前吧。”斯卡也說。
齊漆七咬緊牙關,真想罵一句,但怕惹怒了斯卡也。這個人有些反復無常,不是葉撫那種說一不二的。
真不知道是哪家愿龍養出來的龍崽子,真討厭。齊漆七無端地想著。
斯卡也向前走去,齊漆七謹慎地跟在他后面。
他們走上巨大的石橋,石橋兩邊每隔幾米就立了一根石柱子,石柱子被漆黑的粗大鎖鏈纏繞著,從地下往上看不到頂。
齊漆七越看越覺得詭異,“話說,你聽過奈何橋沒?”
“聽過。輪回的必經之地。”
“你不覺得這橋有點奈何橋的感覺嗎?”
斯卡也說:“可奈何橋上不應該滿是等待輪回的故去之人嗎?況且,我也沒見著陰兵布守。”
“你那些是神話傳說里的吧。我所聽聞的奈何橋,是連接陰陽之橋,是秩序穩定的一種體現,就像凡俗皇室里所謂的鎮天臺一樣。并且人死后輪回并不會經過奈何橋。”
“不經過奈何橋,那經過哪里?”
齊漆七想起在駝鈴山中了解到的秘辛,“嚴格說來,‘輪回’這個詞也是虛假的,只是道家用來散播信仰的一種方式,類似的在佛家也有。人死后,其最具代表性的意識存在會被世界規則所收納,重新投放在不斷延伸的規則之中。像繁衍、生育、成長皆是延伸的規則的具體表現。”
他其實對這個理解并不太透徹,尤其是規則的具體表現,更是無法在腦中形成概念。不過,他覺得這個說法比起所謂輪回、陰曹地府要可信得多,畢竟世人曾親眼見過三祖,從未見過閻羅王。閻羅王這些從來都只存在于話本之中。
斯卡也眉頭微皺,認真思考齊漆七的話,“照你所說,奈何橋僅僅只是一種秩序穩定的體現。那如果秩序不穩定,會怎樣?”
齊漆七攤手,“那誰知道,橋會塌掉吧可能。”
“那也沒有什么必要啊。奈何橋存在與否,秩序穩不穩定都是既定。”
齊漆七嘲諷道:“興許是那些大人物弄出來的什么規則吧。大人物們最喜歡這里定規矩,那里講道理了。”
“既然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
“天真。”齊漆七不掩飾自己的嘲弄。
斯卡也不想跟他爭辯這些。他算是明白,齊漆七一張嘴厲害得很,很多說從其口中說出來都是既沒道理又沒法反駁。
他們繼續向前。
橋上沒有一丁點生息,更加不談有人來過的足跡。真如其名,遺失大陸,是被主要世界所遺失的。
行至中途,就出現了濃厚的迷霧。斯卡也稍稍停住,先試探了一番迷霧是否有異常,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后,才小心翼翼繼續前進。
走進迷霧之中后,耳邊忽然響起一種聲音,介乎于“風聲”和“水聲”之間的聲音,也像是有人在吸口水。
“什么聲音!”齊漆七警覺。
“似乎是迷霧自帶的。”
“這些霧氣幾乎是靜止的,哪來的聲音?”
斯卡也皺著眉,不過他又感受不到任何異常,四周的樣子除了多了迷霧外較之前并沒有變化。
他們腳步更慢,繼續向前。
聲音一直在持續,并且隨著深入,貌似變得更加清晰了,如同有人在耳邊喃語。
這座不知名的橋看不到盡頭,迷霧遮住前方,讓他們失去了最基本的方向判斷,而往后看去時,也見不到來路了。
齊漆七也難得高度緊繃神經,認真分析說:“一般而言,結成濃霧需要水氣充足,且環境較為穩定,地面溫度不能高。而像這種幾乎靜止的霧氣,還濃厚到有些粘稠,基本都是封閉的條件。”
斯卡也說:“這有什么講究嗎?”
齊漆七搖頭,“這處地方的條件,按理來說不應該生成這么大的霧,第一,我們沒有看到任何水氣條件,并且相對而言也不封閉,十分開闊,更是有著這么寬的深淵,就算結霧也應該在深淵之中結,而不是這里。”
“你的意思是,這霧氣非同尋常?”
“當然。尤其是霧氣中這些怪異的聲音。”
那些聲音擠占著他們的耳道,如同萬千個小人在耳道中敲打嬉笑。粘稠的霧氣均勻分布在能夠看見的任何地方,讓他們的可視范圍始終保持在半丈左右。齊漆七心中很郁悶,如果自己沒有虛弱,就可以用神魂探路了,這么一想著,他趕忙問:
“你會使用神魂嗎?”
龍族一般不修神魂,也非常難修,齊漆七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
斯卡也頓了頓,“應該可以。”
說著,他嘗試探出神魂,但神魂剛出來,立馬就被限制了,粘稠的霧氣如同膠水,把他的神念黏住,寸步難移。幾次嘗試無果后,他只好收回神念,然后無奈說:
“我試了一下,但神魂效果還不如眼睛。神念剛出體,立馬就被黏住了。”
“這樣啊,看來這霧氣絕對非我們認識的霧氣。”
雖然失望,但斯卡也能使用神魂,讓齊漆七心中多猜想了一些。一般來說,只有龍族王室血脈才能勉強修煉神魂,而愿龍及以下要修煉神魂,除非是絕世天才,否則基本不可能,比起神魂,龍族一般使用龍息或者龍威替代神魂功能。
齊漆七覺得,斯卡也可能是龍族王室中人。
之后,他們沒有說話,緊繃神經,小心翼翼前進。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終于走完了不知名的大橋,到了橋的另一端。
站在橋端,齊漆七略微松了口氣,一路上沒有碰到什么危險就是最大的幸事了。他感概地往后看去,瞥見霧氣中一角時,渾身立馬僵硬了。
斯卡也發覺到異常,問:“怎么了?”
齊漆七咽了口口水,顫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橋端的一處,“你看。”
斯卡也循目望去,赫然發現,在橋端的一處離著一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寫著“奈何橋”三個大字。
他嘶嘶吸氣,“還真是奈何橋啊。”
“踏馬的,我就說這不是什么好地方!”齊漆七惱火道。
“不過你之前不是說了嗎,奈何橋并非輪回之地。”
“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斯卡也看了看前面的濃霧,說:“都來到這里了,怎么說也不能停下來。”
“你真就那么對那什么遺失大陸感興趣?”
斯卡也搖頭,“這不是感不感興趣,而是那里或許能解答我的疑惑,也可能藏著離開這里的辦法。”
齊漆七忍不住說:“你要真的想出去,等我恢復實力后,帶著你走出去不行?”
“嗯?”斯卡也狐疑地看著齊漆七。
都到這地步了,齊漆七也懶得再隱瞞什么:“說實話,我是從外面一步一步走進來的,并非什么機緣巧合,一路上的危險困境,都闖得很艱難,但我有自信,按照原路返回,我能直接離開這里。”
斯卡也靜靜地看著齊漆七,眼神十分沉定,過了一會兒,他說:“無關緊要。”
“你!還真是一頭犟驢!”
“還是好好想想我們之后該怎么辦吧。”
“還能怎么辦,往前走唄,總不能后退了。”齊漆七咬牙,真是又惱火又無奈。
“奈何橋一般出現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之前說連接著陰陽,陰陽是什么?”
“不清楚。”
“為什么橋的另一端沒有立石碑,反而是這邊立了,按理來說不應該是橋頭才立名字石碑嗎?”
“不了解。”
齊漆七一問三不知。
斯卡也嘆了口氣,“那只能冒險了。”
“你也知道是冒險啊!”
齊漆七很煩躁,大步向前走,也不顧及什么了。
濃霧中怪異的聲音從沒斷過,越來越清晰。只是,依舊不明白這些聲音到底在表達什么。
走出大概一里左右,灰白色的高墻忽然出現在眼前,往頭頂望去,因為迷霧籠罩,見不到頂,但從構型看,十分高大,且范圍不小。
“這是…城墻?”斯卡也問。
齊漆七說:“城墻一般不會這么精致,頂多堆砌石磚,糊一層沙泥,只有宮殿才會粉飾。”他看了看前面,“前面是大門,去看看。”
兩人邁步走前去。
玄色的金屬大門半掩著,并未關閉。
他們抬頭看去,大門正上方有一塊牌匾,寫著“終焉城”。
“真是城池?”齊漆七懷疑道,“城墻會修得這么精致嗎?”
“說不好啊,畢竟是遺失大陸。”
“終焉…真是個不吉利的名字,誰會這么命名啊。”
“進去看看吧。”
他們通過半掩的金屬大門走進終焉城。里面同樣彌漫著粘稠濃密的霧氣。從大道分布看,是典型的宮殿式核心城,其實,叫宮殿也不為過。
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建筑,比較讓人不安的事,每一座建筑都沒有門,四面都是墻壁。
“你覺不覺得,這些建筑像…墳墓?”齊漆七問。
斯卡也點頭。
只有墳墓才會沒有入口。
霧氣中的怪異之聲漸漸發生了變化,有些刺耳了。
“總感覺,我們越接近什么,這些聲音就越尖銳。”
斯卡也時刻保持防御姿態。
他們往前望,筆直的大道擺在腳下,靜止的霧氣如同沿途夾道的“人群”,“迎接”他們前往大道的盡頭。
“之前說,這里有那什么永恒的‘么’所遺留的真言。”齊漆七一臉艱難,“不會是真的吧。”
“你認為是假的?”
齊漆七翻了個白眼,“那個大祭司說的怎么聽也像是神棍發言啊,故弄玄虛。”
斯卡也說:“是你抱有成見而已。”
“但我從未聽過什么‘么’,諸神之類的。我雖然很多不知道,但在全天下,也算是知道世界秘辛數量比較多的那一批了。真有永恒的‘也’,諸神之神這么大的名頭,我怎么可能沒聽過。”
“你不要忽略一點,這處地方本身就是遺失的。甚至說,你和我,是唯二兩個闖進那些土著們的生活之地的人。”
“唯二?”
“嗯,土著們是這么告訴我的。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是因為進來這里,本身就非常不容易。”
齊漆七開始懷疑起自己,莫非天下還真有一段曾經遺失的歷史?
“唉,算了算了,想那么多沒有意義,前去看看吧。”
斯卡也反而沒有動。
“怎么了?”齊漆七問。
“剛才我們不是討論了這些霧氣非常嗎?”
“嗯。”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先入為主了。其實說,這可能并不是霧氣。”
“不是霧氣?”
斯卡也點頭,“還有霧氣中的那些聲音,你難道不覺得像是生物的聲音嗎?”
齊漆七漸漸頭皮發麻,“你想說什么。”
斯卡也皺著眉,右手凝結龍息,猛地在空中一抓,頓時尖銳的叫聲響起,在兩人耳邊炸開,使得他們出現暫時性的耳鳴。
隨后,斯卡也張開右手,往手掌看去,赫然發現,一堆灰白色的東西躺在手心。
再細致看去,依稀能夠感覺,這堆東西由數不清的十分細小的灰白顆粒組成,而此時,這些顆粒在扭動著。
同一時間,他們二人心中有了答案。
所謂的霧氣并非霧氣,而是數不清的微小生物懸浮在空中。
怪異的聲音便是它們的叫聲。
而在他們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同時,霧氣消失了。不過一瞬間,濃厚的霧氣直接消失了,整個終焉城的面貌大大方方的顯露在他們面前。
巍峨的主殿,懸浮在遠處的空中,像…
一顆巨大的頭顱。
那顆“頭顱”上忽然睜開一只眼睛,看向大道上的二人,眨了眨眼。
隨后,一只又一只眼睛從大道兩旁沒有門的建筑上長出來,齊齊地看著他們,密密麻麻,讓每一座建筑都像是撒滿了芝麻的核桃酥。眼睛不斷地眨動著,眼神天真而無邪,似乎只是好奇這兩位外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