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開后,越來越多的人朝著渡劫山來。
于是乎中州便形成了一種現象:鐘楚道郡周邊的大郡、道郡里的人,往著渡劫山來,其他地方的人則依舊前赴后繼地望著深海里跑,去那二十六座寶藏之地尋求機緣。
從數量上看去,顯然是二十六座寶藏之地要占優勢,畢竟多。
但渡劫山有個特點,那就是對修仙者的裨益十分明顯,就是錘煉神魂、強化經脈。這里沒有什么法寶、靈丹、道符之類的,嚴格說來,并不是寶藏之地,更像是不太常規的道場。
所以,來渡劫山的,要么是離海遠,沒有足夠的錢財出海探尋以及做一些保障措施,要么便是目的明確為登山的人。來渡劫山雖然撞不到什么機緣,但是沒有門檻,誰都可以來,都可以獲得裨益。而要去尋找《洹鯨志》上的二十六個寶藏之地,門檻很高,代價也很大。
于是乎,從第二天開始,便不只是州馬城這一面有修仙者了,環山每一個方位都是人。登山者們從渡劫山的每一處上山,沒有路的地方便想盡辦法造一條路,搭云梯、立天棧、鑿石道…許多的辦法,終歸是要搞一條路出來。州馬城是散修的聚集地,所以州馬城這個方位還是以散修居多,而其他方位則是門派弟子和王朝大國子弟多。
不乏那些大門大派的,有長老、執事甚至是一門宗主親自領隊過來。也有王朝大國子弟率軍隊護衛隊過來。總之,渡劫山四面八方都是人。然而,有能力登山的還是很少,山下的空地很多人,顯得熱鬧,但一到了山上,處處都依舊是冷清的,在玄青色的山體襯托下,更顯如此。
山到底有多高,沒人知道,因為還沒有人到達山頂然后下來告知于眾。
有那疑似是從山上下來的人,卻是個話都說不清楚的酒鬼。他就在州馬城這個方位的山腳,臥躺在那里,張著渾濁不堪的眼睛,望著外面,沒有焦點,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永遠是那句“要死啦”和“山上有鬼”。誠然,他雖然很是奇怪,但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爛命酒鬼說的話。
不過,他是從州馬城方位登山,會看到的第一道風景,自是引起每一個登山者的興趣,但是當他們發現從這酒鬼身上了解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很快就失去興趣,畢竟,跟一個酒鬼折騰哪有登山重要。
第二天開始,登山者中修為境界和神魂境界高的便開始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能踏上崎嶇險峻的山路了。當然,登山可要比靠近山辛苦得多,每隔著幾百米,就有不少人止步。一環一環地往上,人始終是越來越少的。
州馬城內,一處洞天里。
好些個人圍坐在會客室里。為首的是那懷抱黑貓的女人,她叫柳易冬。客位上是四人,一個中年人,一個老人,一個年輕男人,是蕭青梅,還有一個年輕女人。
“青梅的事,讓你費心了。”說話的是一個劍眉星目的中年人,相貌頗為硬氣。他叫蕭無涯,便是蕭青梅的父親。
“青梅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也見不得他受難。你我也是親戚,不必客氣了。”柳易冬溫笑道。
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蕭青梅,“還不快跟你柳姨道謝!”
蕭青梅嘴角抖了抖,看了一眼柳易冬,心想,我之所以被城主府的人逮住,還不是因為你,現在我卻要道謝,這沒理啊…
發愣的功夫,蕭青梅被蕭無涯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發什么呆!”
蕭青梅吃痛,回過神來,站起來,沖著柳易冬拘禮,“多謝柳姨出手相助!”
柳易冬溫聲一笑,“好了好了。”
蕭青梅一腔委屈,不知如何施放,只得一屁股坐下來,唉聲嘆氣。
蕭無涯見狀,便又要打他,卻被柳易冬出言勸住。“蕭家主,還是先行商討渡劫山一事吧。”
蕭無涯瞪著蕭青梅,“回去再收拾你,一天凈給人添麻煩。”然后,他看向柳易冬,“你比我們早來,不妨先說說你的看法。”
柳易冬點頭,“我是一個人來的,也還沒有去渡劫山下邊看過,但據我觀察來,渡劫山吸引了不少大人物過來。可能會有人跟我們抱有一樣的想法。”
蕭無涯皺眉,“那豈不是意味著我們的計劃會更加艱難?”
“渡劫山的事本身就是不確定的,沒有更艱難這種說法。”柳易冬神情認真,她一認真起來,話語間便有著不可置疑的意味,“據我所知,兵家某些人和豐大郡的應朝應該是最大的競爭者。”
“兵家某些人?具體呢?”
柳易冬搖頭,“他們還未顯露,上次兵家百兵樓曲沭和不倒山褚文棟在神秀湖皆是大傷,差點沒了命,估計這兩家不會來了。剩下的,便只有大陽坡和須隆城的人能與我們競爭,尤其是須隆城,許久未又聲響了,這次若來的話,定然是非同小可。就是不知,他們會讓誰來。”
“拋開兵家的話,應朝會是誰呢?”
“應朝養了一大堆的煉器師,照他們的底蘊,就算是來煉器尊者都不奇怪。但是,渡劫山可不只是會煉器就夠的。”柳易冬大袖一揮,“素來有天時地利人和之說。如今他們只是地利,我們已然地利人和,只待天時了。”
蕭無涯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輕女人,這是他的女兒,蕭聽雨。她投以微笑。蕭無涯一家子三人皮囊都生得極好,做爹的劍眉星目氣無雙,當兒子的俊朗如春風和煦,女兒則是婉雅似圓月映水。
柳易冬緩和語氣,看向蕭聽雨,問:“聽雨近來如何?”
蕭聽雨笑道:“多謝姨娘關心,聽雨一切安好。”
柳易冬點頭,“那就好。”
蕭聽雨四下看了看,一雙澄明的眼眸閃動,好奇問:“茂哥哥呢?怎么沒有看到他。”
蕭青梅不由得微滯,看向柳易冬。柳易冬未有變化,溫聲解釋:“他耐不住性子,已經登山去了。”
蕭聽雨嘻嘻一笑,“但是我之前聽說,他離開鐘家四處行走了,姨娘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此言一出,蕭無涯和蕭青梅臉色一變,氣氛有些僵住。蕭青梅連忙笑了起來,輕聲說:“聽雨,這么久沒見到哥哥我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蕭聽雨微笑著說:“才不要。”
蕭青梅尷尬一笑,“也是哦,聽雨畢竟也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他心里卻想,你這笨蛋丫頭說話不分場合的嗎!
蕭無涯直接得多,皺眉說:“聽雨,不該問的事別問。”
“哦。”蕭聽雨便不說話,安坐著。
柳易冬神情始終那般,“沒事,聽雨既然問起,說明還是很關心小茂。”
蕭聽雨笑了笑,彎著眼與眉。
柳易冬瞥了她一眼,便看向另一邊的老人,笑道:“徐長老,此次便要辛苦你了。”
徐樓風不茍言笑,一本正經,抱拳道:“柳家主不必多言,我徐樓風自會做好我的事。”
“徐長老大家情懷當之無愧。”柳易冬笑道。
徐樓風搖搖頭,“柳家主言重了。”說罷,他便重新坐正。
然后,蕭無涯出聲總結,“已如此,那我們決定一下行程吧。今日,我與柳家主分兩處登山,沿途勘探與定基,徐長老帶著聽雨從州馬城方位登山。之后,鐘家和蕭家相繼到達子弟依照安排,以陣與符沿著定基鋪設靈基,直至最高之處,在之后,便為最終目的壓勢。”說完,他看向柳易冬問:“柳家主,你還有什么要細說的嗎?”
柳易冬搖頭,“蕭家主已經分明了,不須我再多說。”
“我,我有要補充的!”蕭青梅發言。
眾人皆看向他,有些意外,“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蕭無涯心想,難不成這臭小子開竅了?
蕭青梅笑道:“還沒給我安排任務呢。”
蕭無涯聽著,一滯,見柳易冬挽眉笑了起來,不由得臉上無光,喝道:“混賬東西,這幾天,你哪兒都不許去!”
“不要啊,爹!”蕭青梅僵住,然后大喊。
“還是個兄長,一點兄長的樣子都沒有!”蕭無涯越看蕭青梅越是氣憤,“出門在外,凈給我丟臉。你要是有聽雨一半懂事,我都不至于急得長白頭發了!”
蕭青梅看向蕭無涯身后的蕭聽雨,后者沖他嘻嘻一笑。
蕭青梅咬牙切齒,但又一句話都不敢說,他知道這個時候要是頂嘴,就徹底沒辦法了。他不由得看向柳易冬,“柳姨,你看看啊。”
柳易冬眼角擠攏,打圓場道:“由著他自己吧,他們年輕人,不要總是束著。”
蕭無涯自然不可能頂了柳易冬的面子,冷哼一聲,“這次有你柳姨給你說話,下次你再這樣,關你一百年緊閉!”
蕭青梅抖了抖,連忙說:“謝謝爹,謝謝柳姨。”
柳易冬搖搖頭,然后說:“事不宜遲,準備一下,盡快行動吧。”
蕭無涯點點頭,起身離開,徐樓風緊隨其后。
柳易冬看了兩兄妹一眼,也起身向外面走去。到蕭青梅身邊時,蕭青梅低聲問:“小茂他如何了?”
“一切安好。”
“我不信。”
柳易冬不多說,瞥了他一眼,“不要辜負柳姨的好意。”
說完,她婉步離去。
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蕭聽雨笑嘻嘻地問:“哥,為什么要問茂哥如何了?”
蕭青梅皺了皺眉,“不關你事。”
蕭聽雨嘴角翹起,“哥你覺得,我要是跟爹說你欺負我,他會怎樣?”
蕭青梅凝眉,若是在以前,妹妹拿這來威脅的話,他基本就從了,畢竟家里人疼愛她,但是這件事關乎鐘茂典,他不能任著她來。他強硬地說:“蕭聽雨,我不知道你剛才是真的不知道小茂發生了什么,還是故意問出來讓人難堪的,但我奉勸你,不要在柳姨面前賣傻。她一個從遠方嫁過來的外地人,無依無靠,卻能成為數一數二煉器世家的家主,手段不是你能估摸的。”
說完,他拂袖離去。
蕭聽雨在后面,見著蕭青梅遠去后,神情漸漸冷淡下來,低聲自語,“每個人都會犯錯。”
她又在心里說:但有的人錯了,就無法被原諒。
待一切準備好后,他們出發了。
柳易冬和蕭無涯從州馬城離開,遠渡大山與河海,分別從渡劫山對州馬城的東西方向登山。而徐樓風則是帶著蕭聽雨從州馬城北方位登山。至于蕭青梅,他雖然沒被禁足,但被要求要等之后蕭家的第二批人來了才能上山,他無可奈何,只能孤身一人守在州馬城里頭。
卻在州馬城另一處洞天里。
秦三月枯坐在房間里,參悟州馬神意已經五天了。一開始她完全無從入手,根本不知道如何驅除意識中州馬神意的影響,只能由著它們盤踞于此,遮蔽視聽。五天的時間,她其他的什么都沒管,全神貫注于消除神意。
外面,小夜對著手腕的鐲子喊道:“秦姑娘,吃飯了。”
秦三月連心神都封閉了,根本沒有聽到小夜的聲音。
小夜叫了幾次,都沒有得到反饋,不由得有些擔心,心想會不會出問題了。她輕輕推開一道門縫,透過門縫朝里面看去,里面窗戶緊閉著,見里面連那夜光石都燃盡了,一片漆黑,都看不到人在哪兒。
“秦姑娘?”
小夜叫了一聲,沒有回應。
她便推開門,讓外面的光灌進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道身影在里面。
“秦姑娘?”
小夜皺起眉,說實話,她心里有點怕。但本著照顧人的責任,她還是鼓起勇氣,提著夜光石燈,朝里面慢慢走去。
剛邁出幾步,忽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吼叫,很奇怪的吼叫,像是馬的嘶鳴和虎的咆哮夾在一起。
小夜咽了口口水,繼續往里面去,漸漸地她能聽到十分厚重的喘息聲了。那不像是人的喘息聲,像是某種龐大的野獸。
“秦姑娘,她該不會是…是什么妖…妖怪吧。”小夜心里一陣忐忑。
她舉起提燈,照過去,黃白色的光照在秦三月身上。
小夜看清了她的臉,很紅很紅,而且已經能感覺到熱浪從她身上涌出來了。
小夜這下子害怕了,心想,該不會出什么問題了吧。她本能地想要找葉撫,但立馬想起葉撫昨早上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她有些急切,不知道該做什么,萬一搞岔了,反而誤事怎么辦。
她只好在旁邊焦急地等候著。
忽然一道龐大的吼叫聲響起,小夜嚇得跌坐在地,然后她便看到秦三月背后升起一道虛影,那是一只長著獨角的三腳馬。馬高昂地吼叫著,發著光,越來越亮。
“啊!”小夜嚇得叫了起來,本能地閉上眼。
過了一會兒,一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怎么了?”
小夜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見秦三月蹲在自己旁邊,溫柔地看著自己。
“剛才…”小夜看了看秦三月,又看了看書桌的位置,她不知如何形容,“現在…發生什么了?”
秦三月笑道:“你看錯了吧,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唔,的確沒怎么睡。”小夜低頭,沉默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話沒有對著手鐲說,張大眼睛看著秦三月,驚道:“秦姑娘你…你能聽見啦!”
秦三月笑著伸出手,捏著小夜的臉,“不僅能聽見,還能看見啦。”她揉了揉小夜的臉,“原來小夜這么可愛啊。”
小夜不知是被捏的,還是如何,臉紅彤彤的,“沒…沒…”接著,她高興地說:“秦姑娘你能看見聽見了,真好!”
“得虧你照顧我,才能好的那么快。”
小夜傻呵呵一笑,“才沒有,是秦姑娘你自己恢復的。”
秦三月站著,將小夜拉起來,然后問:“老師呢?”
“先生啊,對了,先生說他出門去了,秦姑娘你好了,就自己安排。”小夜轉述葉撫的話。
秦三月笑容僵了下來,“什么叫自己安排啊。”
“不知道呢,先生沒多說。”
“是覺得我麻煩了嗎?”秦三月低聲說。心想,果然,之前犯險讓老師生氣失望了。
小夜眨眨眼說:“應該不會,先生很關心你的,之前每天從外面回來,都要在你房間里,坐著看你一會兒才離去。”
“有嗎?”秦三月疑惑問。
小夜肯定地點頭,“有的,而且他每次都默不作聲,先生看你的眼神很關切的,還給我說了你的一些習慣,所以我才能好好照顧你。”
“我一直以為他這些天都沒搭理我。”秦三月神情恍然。
小夜搖頭,“先生應該是那種默默關心人的類型,很少在嘴上明說,但實際上肯定是一直照看著的。”
“跟他一起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老師是這種人,為什么你會覺得是這種人呢?”
小夜嘿嘿一笑,“這應該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我是外人,可以站在外人的角度看你們,秦姑娘你的話肯定不行的,畢竟身在其中。”
秦三月目光溫柔,輕聲說:“謝謝你,小夜。”
小夜見著秦三月雙眼,下意識地說:“秦姑娘,你真溫柔。”
秦三月笑了起來,輕撫小夜頭發,“小夜也很溫柔。”。
小夜心里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心想,明明是同齡人,為什么相處起來感覺她像是溫柔的大姐姐一樣呢?這種感覺,真讓人感到安心。
在小夜愣神間,秦三月大步走出房門,站到二樓陽臺,然后說:“小夜,我也要出門了。”
“要我跟你一起嗎?先生讓我照看你來的。”小夜問。
秦三月搖搖頭,“渡劫山,你現在應該去不了。”
“是的呢。”小夜有些遺憾。
秦三月說,“洞天就麻煩你照看了。”
小夜點頭,“我會打理好的。”
秦三月笑了笑,“辛苦你了。”
“沒有,沒有!”
秦三月轉過身,風吹來,令她長發與衣裙飄蕩。
小夜見那背影,覺得她好像有什么變化,但又說不出來哪里有變化。
秦三月站在陽臺上,伸出一只手,只見一只三足半翼獨角馬的虛影懸浮其間,半對翅膀不停招展。
她嘀咕道:“馴服你這家伙還真是費了不少神呢。”
她望向州馬城中央,心想,“這還只是一道神意,就讓我如此難受,如果是真正的州馬,又會是哪般?”
嘆了口氣,晃晃頭,把這些念頭拋去,望向北邊的厚重大山。
“依老師你的性格,應該不會走得太快,哼,扔下我不管,我就自己追上你,到時候抓住你死也不撒手。”
她賭氣一般想道。
接著,她深吸一口氣,笑著對小夜說:“小夜,我走啦!”
“嗯,一路小心。放心吧,我會照看好洞天的。”
小夜說完,便之間秦三月腰一彎,身子往后一仰,直接從二樓陽臺掉了下去。這把小夜嚇到了,她連忙跑到陽臺去往下看。只見秦三月安然立在下來,沖著自己眨了眨眼。
看著秦三月遠去的背影,小夜伏在陽臺欄桿處,想:秦姑娘也太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