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撫望著天,天上下著嘩啦啦的大雨,但是這些雨淋不濕頭發,也不會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里留一處麻煩,那里留一處麻煩。”他扶額,“當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啊。”
嘆罷,他抬起手,向前抓去。
百家城某一處。一個房間里,師染單手撐著頭,坐在主位可躺可坐的大椅上,頭發垂在一邊,順著肩頭比作瀑布的樣子。她的面貌是頗為柔和的,只不過常常被那為王的霸道氣勢影響,所以看上去很霸道。此刻,她收斂起霸道的氣勢,即便坐姿依舊是霸氣的坐姿,但柔和的樣子做不得假。
可即便她看上去再溫柔,蜷縮在底下的敖聽心依舊在瑟瑟發抖。她對于師染的害怕,不僅僅是血脈和靈魂上的壓制,還有一次次驚嚇遭遇所留的影響。她蜷縮著,不敢去看師染,不斷地在心里念叨,“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喂。”
“啊!不要吃我!”敖聽心驚覺而起,快步往后退縮,縮在門上,不敢動彈。
師染見此,笑了起來,“你這是何必呢。”
敖聽心顫巍巍地說:“你,你要吃我,我…我當然害怕。”
師染笑問:“我不吃你,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呢?”
敖聽心小腦袋晃個不停。
“那好,我不吃你了。你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敖聽心小腦袋繼續晃個不停。
師染嚇道:“你不過來,我就吃了你!”
敖聽心渾身一顫,然后內心開始了激烈的掙扎。她肯定是不想要過去的,但是怕師染真的吃了她,過去的話,似乎又是自投羅網。
見她未動,師染調笑道:“要不,我過去你那邊?”
敖聽心一陣激靈,“不不不!我來我來!”
被嚇得丟了分寸,她連忙邁開步伐,蹬蹬蹬地朝師染走過去。
師染笑彎了眉毛,眼睛滿是“有趣”。
然而,就在敖聽心一步跨到師染面前時,她背后忽然伸出來一只手,將她衣領抓住,然后提起來,消失在這里。
師染見此,愣了片刻,然后面色立馬變得寡淡如水,“真沒意思,讓人玩玩都不行。”
說著,她站起來,頗為懶散地撐了個懶腰,纖細的身段裝在寬大的衣袍底下。然后,她眼神一凝,霸道的氣勢席卷而出。
她望向遠方,“該做正事了。”
敖聽心茫然地看著面前,看到的是一片雪。從茫然中醒過來后,她感覺到自己胸膛很緊,很顯然,自己又被人從背后拎了起來。
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是誰,就兩只手捂著臉,痛苦地說:
“為什么你們總是喜歡這樣!”
葉撫將她放下來,然后說:“不是和你說不要亂跑嗎。”
敖聽心回頭,看著是葉撫,緊張與不安立馬消散。她委屈巴巴地抱住葉撫的大腿,“我只是出門透個氣而已,就被抓走了。”
葉撫揉了揉她額頭的小角,“只是透氣?”
敖聽心縮了縮腦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說:“先生先生,我找到我三哥了!”
葉撫問:“在哪?”
敖聽心指著頭上的大海說:“我在上面的海水里感覺到了他,但是正想去找他,就被那個壞女人抓走了。”
葉撫看了看頭上的大潮,然后說:“那你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你三哥了。”
敖聽心緊張地問:“為什么?”
葉撫笑著說,“因為,他肯定會被沖到南方去的。”
“南方?”
敖聽心并不明白南方是個什么概念,便問:“那他有危險嗎?”
葉撫搖頭說:“放心吧,他很安全。”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
“是真的。我們走吧。”
說著,葉撫牽著敖聽心的手,繼續前行。
百家城,北參祭壇之下。
一場神念雨,讓眾多入局者達成共識。他們此刻都清醒地認識到,每滯留一刻,母氣便少一縷。也都清醒地意識到,他們的目的都是那祭壇,祭壇里的玄命司,玄命司身周的自然母氣。
而當他們清醒后,氣息開始凝聚,向著北參祭壇。
第五家玄定場,范仲凝眉,“陸修文,自下!”
“好!”陸修文立答。
“高雅,自定!”
高雅應聲點頭。
范仲回過頭,遙遙看去,看向莫家的方向,在心里默念,“老家伙,就差你個人了。”
氣氛開始凝滯。
凝滯到冰點后,整個百家城開始“結冰”。
剎那之間,氣勢如虹,從四面八方涌起。
范仲感此,大喝:“結!”
話音一落,玄定場猛然一顫,然后三人的身形消失。第五伏安轉過身,扔給第五鳶尾一枚令牌,“拿好!”
“伏安老祖,你去哪!”第五鳶尾著急問。
第五伏安背過身,“鳶尾,此去或是不回。整個第五家上下,要靠你。”
說完,不待第五鳶尾任何言語,身形一顫,消失于此。
偌大一個玄定場,第五鳶尾孤零零地站著,無力感油然而生。
陳縹緲最后看了一眼祭壇,看了一眼祭壇里的秦三月。然后,他面向百家城。
城中,數不清的強大氣息,在各個角落里爆發開來。
一劍如霞光,從北邊升起。赤瞳男人懸立當空,身周劍氣呼嘯,“劍門古正初,前來討教!”
一劍如寒風,從北邊升起。長發女人傲俏而立,如雪中寒梅,其長發癲狂,“劍門裘玉,攜劍臘梅而來。”
一條長河當空,自上而來,攜白發老人,鋪向百家城。他手持竹竿,如在長河中垂釣,“浮生宮,俞隆。”
十五六歲模樣的漂亮少女蓮步款款,如落葉輕觸湖面一般,優雅地從遠方走來,她笑道,“浮生宮,詹秋云。”聲如銀絲,絲絲扣人心弦。
四人皆在北方,立于不同的位置,割據空間。劍氣縱橫、神通交錯。
赫然,只見一只毫筆憑空浮現,凌空寫下四個大字:
“囚天鎖地”。
大字落成,墨痕在這北方各個位置不斷浮現,剎那之間,結成無數道鎖鏈,將空間鎖死。
然后,陸修文一步邁出,左手持書,右手持筆,那書上,赫然是血寫成的字。他如同波瀾不驚的君子,輕聲道:“陸修文,請四位共賞春秋。”
說罷,磅礴的歷史古韻升起,厚重沉悶的舊往如大雨傾盆前的低壓陰云,讓古正初、裘玉、俞隆、詹秋云四人彎下腰。
“神通萬法!”
四人迎當,撐直了腰。
陸修文眉如雷霆,如手掌法典的宰命,怒聲大喝:
“我陸修文要你們彎腰,誰敢抬頭!”
頓時,他氣勢大作,如潮水般滾滾壓去。四人再次彎腰。
南邊。
云經綸手持一把長方木條,身上激蕩著獨屬于墨家游俠的豪氣。便是他一頭白發,如今也是敬佑天下的豪膽游俠。他的眼里只有遠處游走在秦三月身周的自然母氣,蓬勃的希望寄托于此,那是他找尋巨子的可能。
一道大符被鐫刻在這南邊的空間中,符文游走每一處晦澀、玄奧的氣息如同噬骨的蟲子一般。一道身影不斷閃爍在四處的符文當中,尖銳澀耳的聲音流出,“陰陽家丕寽門南承司。”
一副畫卷緩緩鋪開,畫卷上,是一副春秋氣象,如同裝著一座天下。畫卷上站著一個人,發黑如墨,面容卻如枯老樹皮,溝壑遍布,“春秋門,墨清河。”
“春秋門,石修竹。”他雙眼之中,眼珠已然不在,空蕩蕩一片,看去如同無底深淵。此刻,他不看人,只看玄機。
范仲緩步從虛空中走來,面無表情。他看向云經綸,問:“云經綸,你家巨子曾親自當告靈儀式的祭司,而今,你攜青鋒而來,為的是破壞告靈儀式,這是為何?”
云經綸毫不遮掩地答:“為找尋巨子而來。”
范仲不再看他,看向那鐫刻在空中巨大的符篆,問:“南承司,東皇太一曾為大潮祈愿,愿天下人皆步如游龍,而今,你攜太陰符而來,為何?”
他身后的一道符文閃爍片刻,傳出陰惻惻的聲音,“為了活著。”
范仲再看向墨清河,他看了看,然后搖頭,“你春秋門不必說,我也知道。”
“哦?你知道什么?”墨清河眼神冷淡。
“我知道你春秋門氣運式微,再不想辦法,百年后將淪為二流。”范仲絲毫不客氣地說。
墨清河神情不變,揚手揮動畫卷,“那便請看一看這春秋大運。”
范仲道輕輕開口,吐出兩個字,“玄重。”
說罷,底下的百家城顫動起來,街道開始崩裂,房屋成片成片地倒塌,自上而下,直接鋪平了塌在地上,是被直接壓平的。只是眨眼睛,他們腳下的百家城便成了平地。
而他們四人腳下如同被巨力拉扯,身不由己地落在地上,沒法縮地成寸,沒法浮空,甚至連邁出步伐都頗為艱難。
范仲依舊懸立在空中,俯瞰著地下的四人。只是,他的臉上浮現起了一道裂紋,從里面滲出鮮血。
“龍象門,霍星文。”
“龍象門,溫天河。”
“雪川,惠人氏。”
“雪川,霜星。”
“相生原域,達目坷冄。”
“洛神宮,付笑笑。”
“洛神宮,寒鴉。”
“玄劍劍宗,張丈九。”
“幽劍劍宗,武元。”
“陳家,陳縹緲。”
一道道氣息不斷地浮現。他們很有儀式感地報上自己的姓名,像是對這一場戰斗懷揣著敬意,亦或者對獨自擋在祭壇前的陳縹緲懷揣敬意。比起是入局爭奪自然母氣,他們更像是來參加這次告靈儀式,為圉圍鯨鯨落送上祭奠。
他們和他之間沒有過不去的私仇,其中有的人甚至還曾是他以前的道友,是舊相識。他們背后的宗門,學派種種,和神秀湖也有著不錯的來往關系,甚至說,他們曾經的老祖宗或許是某一次告靈儀式的祭司。
但是現在,他們和他相對而立。
他們,想打開祭壇,拿走一縷自然母氣;
他,擋在祭壇前,不許任何人靠近。
這樣的差別,讓他和他們相對而立。
只是立場上的問題嗎?這沒有人說得清楚。每個人都有著自己不能放棄的目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做的才是對的,沒有人去給他們評判,孰對孰錯,他們只是要用自己的方式,來訴說。
一個人,面對著幾十個人。打得過嗎?陳縹緲覺得沒有一絲勝算。畢竟,大家都是過了圣人關的。但不論如何,始終要是站在這里的,要站到最后一刻。或許告靈儀式注定失敗,但若是不曾守護過,便沒有資格再堂堂正正地面對天下人說,“我是神秀湖的,是陳家的那個老不死的”。而守護,不需要理由。
他要站著,站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站著把血流干!
所以,他看向眾人,輕聲道: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