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狼藉。不安定的氣氛在百家城中流竄。
從外面的湖道,到了百家城的北城門后,葉撫稍稍立足,看著那寫著“百家城”的城門牌匾。他又轉過頭,看向自己走過的雪地,留著一串腳印。
他小聲嘀咕,“練劍的都是榆木腦袋。”
然后,他走進百家城。四下看去,皆是空蕩蕩的一片,即便天空中那祭壇再如何壯美,也沒有人立足在大街上去欣賞。卻在昨日,這里還是一副熱鬧之景。
空氣除了濕冷以外,還夾雜著些許、淡淡的血腥氣息。
葉撫看了一眼祭壇,正要朝著城中心走去,忽地又頓了一下,臉上浮現起一些歉意。然后,他折射,沿著北城區另一條街走去,沒有向著城中心。
一路過去,所見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緊閉了門。葉撫能夠感覺到,有不少人藏匿在暗中,他知道,他們不是不愿出來,而是不敢出來。能夠直面爭端的終究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還是只能跟在少數人后面,試著能不能碰上個機緣,撿一份漏,少數人不出面,他們便只能蟄伏蜷縮。
走到某處街道,葉撫頓足。他嗅了嗅,彌漫在空氣中的,除了冷氣、血氣以外,還有一點酒氣。他折身進去,越是望著里面,酒氣便越是濃郁。直到某一處,他停下來,看去,一個并不大的小酒館還開著,與周圍緊閉門戶的店鋪格格不入。從小酒館里,傳出濃郁的酒香,以及熟悉的氣息。
葉撫邁步走了進去。酒館外面看著不大,里面同樣如此。沒有小二招呼,只有穿著樸素的老板娘在柜臺那里發呆。里面只有兩位客人,在角落里,看上去,其中一個已經醉了。
他看了一眼,然后走進去。
老板娘說:“酒賣完了。”
葉撫看了一眼放在酒槽上的數十壇還未開封的酒,然后說:“我來找人。”
老板娘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目光看向角落,示意他店里只有那兩位客人。
葉撫點頭,然后問:“別家都關了門,你不關嗎?”
老板娘笑著說:“人總要吃飯的。”
“開著門,也不會有生意的。”
她繼續笑著,“那兩位姑娘不就是客人嗎?若是我關著門,豈不是就錯過了?”
“但是,冒著危險賭可能的生意,似乎不太值當。”
“值不值當,要看客人會喝多少酒,打賞多少酒錢啊。”
葉撫笑道:“希望你能賺個盆滿缽滿。”
老板娘也跟著笑,“借客人吉言。”
葉撫說完,便邁開步伐,直直地走到角落里。看著眼前這一個醉的不成樣子,一個也是升起醺意的兩人,以及兩個東倒西歪的酒壇子,他開口問:“喝夠了嗎?”
溫早見睜著眼,稍顯迷離,看到葉撫后,煞地酒醒了,連忙站起來,“葉先生!”
醉的不成樣子的,自然是曲紅綃。她臉上一片陀紅,睫毛不住地顫抖著,睜著迷離不堪的醉眼,看著葉撫,也只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虛樣。她醉了,的的確確是醉了,醉的意識都快消散。但她還是認出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先生。只是,即便認出來是先生,表現得也根本不是平時里穩重的她。她輕飄飄地站起來,很是不穩當,憨笑著喊:“先生呀。”
葉撫沉沉地呼出口氣,問:“還要喝嗎?”
溫早見感覺到葉撫態度跟平常不一樣,在一旁有些緊張,怕他生氣責難,“葉先生,是我帶——”
葉撫揚斷她,“不用替她擔責。”
“葉先生…”溫早見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曲紅綃因此被葉撫責罵。
曲紅綃意識依舊未有清明,跌跌撞撞地繞過來,繞到葉撫面前。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要認錯,一埋頭,身體卻不穩,腦袋直愣愣地撞在葉撫的肚子上,然后軟噠噠地跌在地上。
葉撫看了一眼溫早見,然后說:“把她背上。”
然后,轉身便走。
溫早見連忙將曲紅綃扶起來,背在背上,跟上葉撫的步伐。
老板娘笑瞇瞇地看著,見葉撫過來,便開口說:“酒錢一共三十二枚下品靈石。”
葉撫衣袖一揮,瑩瑩作光的靈石便鋪在柜臺上。
“客人慢走!”
葉撫走到門口,停下來,對著老板娘說:“早點關門吧。”
“好嘞!”老板娘叫道。
出了酒館,葉撫對溫早見說:“把她送回去。”
說完,轉身大步離去。從頭到尾,沒給溫早見一句話的時間。
望著葉撫的背影,溫早見苦戚戚地嘀咕,“早知道剛才不應該讓她以凡人之軀喝酒。”
“呀!”背后,曲紅綃瞇眼,忽然叫了一聲,嚇了溫早見一跳。她忙問:“怎么了!”
曲紅綃伸出一只手,朝著遠處葉撫離去的地方,似乎要把他抓回來,“先生,不要走…”
她醉氣熏熏的話語讓溫早見認定她是在說醉話,連聲安撫:“我們回去吧,回去就能見到先生了。”正說著,忽然她感覺脖子上傳來一點痛感。
溫早見微微偏頭看去,只見曲紅綃閉著眼,張嘴咬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那一瞬間,疼痛的感覺化作熱潮,席遍她全身,心一下子就撲騰地跳得飛快,面罩下的臉涌起紅意,像是喝得更醉。她心虛地左右張望,然后小聲說:“快停下來,不準咬了。”
曲紅綃稀里糊涂地,哪里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咬著什么了,緊緊不放。
溫早見背著曲紅綃,邊走邊妥協似地說:“好吧,就只準咬一小會兒啊。”
走著走著,她又說:“再一會兒啊,再一會兒我就真的生氣了。”
“我要生氣了…”
“我真的要生氣啦!”
“算了。”
待她們走后,過了一會兒,又一位客人來到酒館,牽著一頭驢,驢上馱著一位氣息微弱的姑娘。
秦三月睜開眼,從祭壇上看向下面。巨型褚文棟殘破不堪的尸體擺在那里,血流了一片,沒人去收拾,沒人敢去收拾,像是人間地獄。她看著,沒有覺得任何不適,平淡地看著。饑荒年代里,她曾見過尸體堆成的小山。她知道,那人是為了搶奪母氣而死。
看罷,她抬頭,望向一片空寂的地方,那里殘留著一些氣息和劍意。她感受著那道氣息,心中涌起一些哀傷。她知道,那道氣息的主人是為保護母氣而死。她現在終于明白,為何登上祭壇前,老師對自己說“無論看見什么,都不要害怕”。
她在心里呼喊,“老師,你在哪兒。我有些害怕。”
她不怕死人,不怕死很多人,只怕,有人為她而死。
看著依舊懸立在那里的陳縹緲,秦三月沒法做什么,她只能盡可能地做好自己玄命司的職責,然后為他祈愿,愿他不要死去。
念罷,她再次閉上眼。似乎被她的情感所影響,母氣來得更快了,走得更快了。她的祭祀袍浮動得更加厲害,里面像是灌滿了風。
藏在暗處的人,看到這樣的場景,心里禁不住急切起來。
陳縹緲也感受到了身后玄命司的情況,發覺她指引母氣的速度更快,不禁將眉頭定得更緊,站得更直。
入局者們很清楚,總要有人出手去打破僵局的,不能由著母氣被這般指引到天下各地,若是那樣的話,來這神秀湖就顯得很是愚蠢,如今,已然被那公孫書南斬去了或大或小的一部分實力,不能再空手而歸。
而現在,問題在于,如何出手?誰來出手?
每個人心里都很清楚,出頭鳥最為扎眼。他們都不想當出頭鳥,想在紛亂之中渾水摸魚,想不出一絲力,不去一份損失,便能得到想要的。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但是他們都不是固執的蠢貨,知道那不可能。
率先出手的老乞丐、褚文棟、何絡尐、尉遲善和袁析,下場是怎么樣的,他們都看得見,那掌局的陳縹緲絲毫未損,即便是那公孫書南舍了命,也是撕掉大半的入局者的一片心頭肉才退場的。而如今,被公孫書南削減了實力的他們,更是謹慎,更是不敢輕易出手。
每個人都謹慎,都暗中窺伺,造成的局面便是不斷的僵持。而越是僵持,對他們就越是不利。但即便是這樣,僵局也很難打破。
某一刻,一片神念雨忽然不知從哪里降落而來,氣狀的大雨憑空降落,在城中沖刷,沒有任何雨水和霧氣,就像是結成雨的形狀的氣。這些氣沖進每一個入局者的腦海之中。然后,他們不約而同地陷入震驚與思索當中。
陳縹緲立于高處,將這些看得清清楚楚,見此,他眉頭浮現絲毫憂慮。與此同時,玄定場的幾人也都發現了那一場神念雨,以及變化著的入局者們。
范仲傳音道:“縱橫聯合!”
陳縹緲回道:“我知道。只是,不知是誰降下的神念雨。”
他們其實很明白,這單單一陣神念雨沒有什么大不了,關鍵的是,這陣神念雨向每個入局者傳達了神念。而不出意外的話,這神念是用來聯合他們的。
最初的入局者都是相互獨立分散的,他們人很多,力量很強大,但分散得很。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又因為懷揣著不同的想法,也不知別的哪些人是入局者,別的入局者又是什么想法,他們相互之間不知道對方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以難以聯合起來。縱使力量強大,但難以使到一塊去,而神秀湖一方,目的很明確統一,所以才造成如此僵持的局面。
而這時,一陣神念雨降下,讓他們相互之間建立起聯系,每個人之間都建立了聯系。他們既然敢來爭奪母氣,那便都不是庸人,思緒意識迅依靠神念雨,迅速流動和融合,很快便達成統一意見。
從相互聯系起來,到達成統一意見,只用了三息時間。
陳縹緲早料到會有神念雨降下,讓入局者門聯合在一起。因為早有預料,他并不憂慮于此,憂慮的是,這場神念雨是誰降下的。
“能降下神念雨的都是極其厲害之輩,尋常圣人可沒這本事。”陸修文傳音說。
陳縹緲皺著眉,“會是誰呢?陳放?兩個大桼?還是誰?”
“不知道。”
他們都不知道,也沒時間去了解,因為接下來,要迎接的是,大部分,甚至所有入局者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