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4 不夠

　　看著王泉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的面容，何耀輝腦子里不禁浮現出剛剛認識王泉的畫面。那個時候的王泉做事中規中矩，面對管理者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拘謹恭敬。不知不覺中，這個養豬小老板已經能夠坦然面對自己這種級別的管理者，甚至是毫不猶豫的給出暗示。

　　能有這種表現，足以證明此時的王泉有足夠的自信，小老板悄然不覺的完成了蛻變，而自己還是以前的自己。

　　“你說的不錯！”

　　何耀輝再看向王泉時眼神變得清亮，臉上的落寞已然消失不見，換上笑容繼續說道：“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我們給你提供不了重要的幫助，就絕對不能拖你后腿。”

　　面對現在的王泉，何耀輝不認為自己還能拿捏王泉，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明智一點。

　　“老哥還得給你提個醒，屠宰場是你的企業，養殖場這邊也不是外人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要知道養殖場才是屠宰場開工生產的源頭保障。接下來，仁和鄉會大力發展養殖事業，爭取帶動更多的農戶創收，同時也算支持你的屠宰事業了！”

　　何耀輝半開玩笑的說著，扭頭看向何金輝，又是笑道：“既然投建了大型屠宰加工廠，就更得大力發展養殖事業了，縣里肯定會加大養殖產業的宣傳力度。你們的飼料廠也要緊跟步伐。”

　　何金輝先是瞥了王泉一眼，見他沒有特別的反應，這才點頭笑道：“放心吧大哥，我會用心的。”

　　酒足飯飽后，何金輝開車送王泉回家。

　　還沒睡醒就被電話吵醒，腦袋昏昏沉沉的讓人難受，摸過電話看了一眼，王泉無奈接通。

　　“你可以啊！”

　　竇遠洋的聲音中帶著驚喜。

　　手機就在耳邊放著，王泉眼睛都沒睜開就知道竇遠洋想說什么，沒好氣的說道：“你也太后知后覺了吧？再說，才六點多鐘你就打電話，是不是有點不道德？”

　　竇遠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啥叫后知后覺，我昨天太忙了根本顧不上看手機。讓你幫我準備的貨準備好了嗎？”

　　“三萬頭的副產品夠不？”

　　自己場子里殺了兩萬多頭，其他場子也都準備了一些，王泉覺得應該能滿足竇遠洋的需求了，說話時也顯得很是輕松。

　　“我要說不夠用，你還能給我增加多少？”

　　不夠？

　　王泉猛的睜開眼睛，皺著眉頭拿起手機，“你開玩笑呢？”

　　“唉。”

　　竇遠洋莫名嘆了一聲，遲疑了幾秒種后，解釋道：“我們這邊好幾個縣城都遭災了，個別地方什么已經開始動員百姓轉移，現在好多人都產生了憂慮的情緒，不少客戶已經開始準備囤貨了。三萬頭聽起來是不少，但給客戶分完之后我們根本剩不了多少。”

　　又是降水影響！

　　王泉慢慢坐起身體，靠在床頭上問道：“很嚴重么？我們這邊就下了一場暴雨，也沒持續多長時間。”

　　“你不看新聞嗎？”竇遠洋苦笑一聲，“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降雨，新聞每天都有特別播報，江水每天都在上漲。我估摸著，要不了多久中下游區域就得出現汛情。”

　　王泉身為中原人，體會不到南方連續降雨的感覺，但他記憶中保留著兒時見過的洪水畫面，一時間有些恍惚出神。

　　見王泉不說話，竇遠洋又是嘆道：“三萬頭就三萬頭吧，你抓緊時間安排車輛把貨送過來。”

　　話音剛落，電話就掛斷了。

　　這一通電話把王泉的睡意趕走了，從床上下來拉開窗簾，透過窗子能夠看到北邊不遠處的沙河。

　　楊守一知道王泉公司所在地，在單位簽到之后直接驅車來到這里，到了地方才知道王泉還沒過來。給王泉打電話，等了十分鐘左右看到王泉的車子開了進來。

　　時隔多日再次見面，兩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兩人都是心思活絡之人，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像是兩個關系不錯朋友似得一起走進張浩明的辦公室。

　　看到屋里的宋鵬飛，楊守一微微一愣。

　　王泉主動介紹兩人的身份，宋鵬飛跟楊守一點頭致意，對王泉說道：“我去看看裝修情況。”

　　等宋鵬飛離開之后，楊守一這才笑著問道：“他也加入你們公司了？”

　　剛見面的時候楊守一就覺得宋鵬飛看著眼熟，等王泉介紹完身份立刻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昨天還在猜想王泉準備開拓更多的業務，宋鵬飛的存在無疑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心里不由暗暗感慨，王泉上升的速度太快了。

　　楊守一的口氣直接告訴王泉他認識宋鵬飛，王泉也沒在意，輕輕點頭：“楊局長，我等會還得去平西一趟，咱們抓緊時間說正事吧。”

　　王泉能看到楊守一的神色不快，但他毫不在意，繼續說道：“郭杰那個養殖場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他父親托人找我說過這件事，怎么你們畜牧局也這么積極？”

　　楊守一深呼吸一下，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坦然說道：“郭杰建場之前的事情不用我多說，他接手的時候資金并不是很充足，從銀行借貸了不少錢，這筆錢中間一部分用以支付土地使用費，剩下的則被他投入到養殖場的建設當中去了。”

　　“如果他不出事的話，養殖場就能繼續運轉下去，不敢說把銀行的貸款全部還上，最起碼能維系著資金鏈不斷。他出事之后，銀行那邊就重新評估了風險率，結果不用我說你應該能猜到。”

　　王泉表情平淡的看著楊守一，追問道：“就算是這樣，賣場的事情也應該由郭杰的家人做主吧？”

　　楊守一輕輕笑了一聲，“這事兒就是溝通不到位造成的，我已經跟郭杰的家人溝通過了，你不要擔心。”

　　王泉狐疑的看著楊守一，過了片刻又是問道：“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你好像說過能讓我拿到優惠價格，具體怎么說？”

　　楊守一很是淡然的點頭，看著王泉說道：“郭杰建養殖場的時候已經支付了三年的土地使用費用，他們自己經營不下去了，土地使用費用肯定不能退還。我跟他的家人溝通過，如果你接手的話，土地使用費用可以適當的給你算便宜一點。”

　　“另外，周行長那邊會給你提供一筆低息貸款，或許不能解決你購買養殖場的全部資金，但也能減輕一部分資金壓力。兩項相加，絕對算得上優惠。”

　　“就這？”王泉玩味的看著楊守一。

　　楊守一能感覺到王泉語氣中的不滿足，眉頭輕蹙道：“土地使用費和低息貸款能讓你省去不少錢，你接手之后用不了多長時間內就能賣豬，又能給你帶來不少的利潤。說白了，你只需要出面花費很小的代價就能賺到這些錢，還不夠嗎？”

　　王泉嘴角帶著笑意，緩緩搖頭，很是堅定的說道：“不夠。”

　　楊守一皺眉，一絲厭惡浮現在眼神里。他不是厭惡王泉的貪婪，而是厭惡王泉說話的口氣。從自己進門開始，王泉跟自己對話的語氣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這讓楊守一很是不爽。

　　王泉像是沒有看到楊守一的表情，不緊不慢的繼續說著，“楊局長，你看我這樣分析對不對。”

　　“如果我不接手郭杰的養殖場，等貸款到期之后，郭杰的場子就會被銀行拿去拍賣，當然了，養殖場里面的豬自然不用考慮了，郭杰的家人肯定會提前賣掉換取現金。我說句不好聽的，真要走到拍賣的地步，又有幾個人愿意接手？”

　　“你應該比我清楚，養殖不是普通生產制造業，總不能像工業園那樣把場子劃分成幾個區域，賣給不同的養殖戶吧？即便是租賃估計都沒人敢嘗試。”

　　楊守一眉頭皺得更緊，緊接著又聽王泉說道：“不好賣，也不好租賃，土地使用費用完之后，就徹底變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了。”

　　王泉臉上笑容越來越多，玩味的看著楊守一，故作嘆息說道：“楊局長，我在仁和鄉投建了一個三千畝地的大型養殖基地，你說我是把錢用在自己的養殖基地上面合適，還是用來購買一個即將破產倒閉的場子合適？”

　　“哦，忘了跟你說了，等兩天我就要跟平西縣簽署一份投資意向協議，初步預計應該是三到五個億的投資總量。”王泉臉上的難色越來越濃，唉聲嘆氣道，“唉，我現在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真不敢輕易亂花錢了。”

　　楊守一聽到這些話后，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什么叫亂花錢？王泉表現出來的輕視讓楊守一很是膈應。可他又知道，王泉說的并沒有什么毛病。強忍著心里的不爽，楊守一擠出一絲牽強的微笑，“那你的意思呢？”

　　楊守一第一次打電話說這件事的時候王泉就仔細考慮過，接手確實能讓自己獲得一個完整的養殖場和短期可見的利潤，但他對楊守一的為人不信任，萬一以后再產生矛盾，自己又在他的地盤上，誰敢保證不會被針對？

　　況且，之前的事情，王泉還沒有忘記，他不想順著楊守一的思維走。

　　“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我再考慮考慮吧，等我做好決定之后一定會通知楊局長的。”

　　王泉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說完就拿起桌子上的手機，擺出一副要出門的姿態。

　　楊守一胸口劇烈起伏，卻只能起身。

　　目送楊守一離開，王泉不由笑出聲，看著他吃癟的模樣，心里很是舒爽。轉身來到張闖的辦公室，讓張闖安排車子給竇遠洋送貨，說完之后來到車子旁邊，拉開車門，上車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王泉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編輯一條短信發送出去。

　　連續多日的緊張工作終于結束了，屠宰場重新進入日常工作狀態。王泉過來的時候屠宰場還沒有正式開工，能看到出貨月臺上，工人們輕松有序的把白條豬肉裝車。

　　王泉推門進入谷一龍的辦公室，看到谷一龍正對著電腦看個不停，笑著問道：“看啥呢，那么專注。”

　　谷一龍趕緊起身笑道：“昨天的生產報表。”

　　陪著王泉在沙發上坐下，谷一龍多少有些意外的問道：“不是說今天不過來了么。”

　　“你通知一下工人，等會準備裝副產品，凍品全部出庫。”

　　谷一龍聽到這句話心頭一松，凍庫早就堆滿了，可算是騰地方了。剛要起身去拿電話，就聽王泉說道：“你先別忙著通知，還有一件事得提前跟你說一聲。”

　　谷一龍重新坐下，看著王泉。

　　“大型屠宰加工廠的事情已經弄好了，現在就等著簽約之后破土開工了。我跟縣里領導溝通過，給當地鎮上預留三百個工作崗位，其余崗位還得指望技術過硬的老手。”說話的時候王泉遞給谷一龍一支香煙，“主要管理崗位的人員基本上已經敲定，原先在三匯津港加工廠的牛犇副廠長過來擔任廠長職位，我準備讓你也過去，還是主抓生產，另外擔任副廠長職務。”

　　谷一龍來屠宰場之前是三匯第一加工廠屠宰車間的副主任，半年的時間里，不管是張成剛還是王泉，對谷一龍的感覺都挺不錯，做事認真踏實，勇于承擔責任。

　　谷一龍微微一怔，隨后露出不可抑制的笑容，連連點頭：“謝謝老板認可。”

　　“不用謝我，想讓別人認可，首先還得自身夠硬，這是你該得的。”王泉淡淡笑著，緊接著又是說道，“趁著建廠施工的時間，盡可能的多聯系一些熟練工人。副產品這一塊咱們不確認，主要還是屠宰車間和分割車間，你多操操心。如果有困難，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的。”

　　谷一龍鄭重點頭。

　　“行了，去通知工人吧，我估摸著車子等會就該到了。”

　　上午十點鐘，王泉接到張闖的電話，周市和商山那邊的副產品已經裝車上路，還有十輛車子正在往平西這邊趕，中午之前就能到達。

　　上午十一點鐘，帶著九鼎標識的冷藏車陸續來到屠宰場，早已經準備好的工人快速忙碌起來，將一架架凍品從凍庫拉出來裝車。全員出動的效率很高，裝滿十輛冷藏車也不過用了三個多小時。

　　車隊出發之后，屠宰場開始今天的工作，王泉開車從屠宰場出來，徑直朝著綠源食品有限公式的方向開去，從公司出來之前，王泉就是給譚力發送的信息，讓他統計郭杰養殖場的存欄狀況。

　　來到場子門口，王泉告訴保安跟譚力約好了，進入場子之后直接朝著總經理辦公室走去。敲門，得到允許之后進去。

　　譚力看到進來的人是王泉，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等王泉坐下之后，譚力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王泉，一邊說道：“郭杰場子里的存欄情況都在這上面了，他父親上午親自清點的。”

　　“懷孕母豬八百七十三頭，育肥豬五千八百六十二頭，種公豬十頭…”

　　王泉看到這里就沒再繼續往下看了，下面的數據全部都是養殖場硬件設備的單據，抬頭看著譚力問道：“那么大的占地面積，怎么只有這一點豬？”

　　譚力嘆息一聲，“郭杰進豬的時候豬價太高了，他手里資金有限，只能進這么多豬。他跟我說過，就指望這批母豬繁育出來仔豬后，把豬圈填滿的，誰想到…”

　　王泉沒在多說，低頭看著單據上面的數量，過了一會兒之后，把紙張平鋪在茶幾上，拿手機拍照之后發送給董鑫，然后編輯一條文字信息發送出去。

　　放下手機，王泉遞給譚力一支香煙，慢悠悠的說道：“早上的時候，洛河畜牧局楊守一找過我了，說是跟郭杰家人溝通好了，這事兒你知道不？”

　　譚力聽后一愣，隨之露出一抹難色，猶豫了幾秒種后，嘆氣說道：“說是溝通，其實就是通知。”

　　王泉皺眉看著譚力，“怎么說？”

　　“郭杰在銀行貸了不少款，銀行那邊已風險過大為由，申請限制郭杰家人私自出售養殖場內的所有東西，然后又求助畜牧局尋找有實力接手的老板，說白了就是不想讓郭杰家人快速出售場子。”譚力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這樣的說法讓王泉很是詫異，下意識的問道：“郭杰到底貸了多少款子啊？”

　　譚力伸出四根手指。

　　“四千萬？怎么這么多？他自己的錢呢？”王泉驚疑不定的看著譚力。

　　譚力搖頭苦笑，“郭杰跟畜牧局談合作時約定好的，他需要先支付土地使用費用，并且把養殖場搭建起來，銀行才能給他放款進豬。當時聽他說，洛河那邊好像是為了防備套取貸款資金挪用他處，才這樣約定的。他的錢全部夠到建場方面了，當時還不夠，聽他說是銀行看他態度比較好，提前給他放了一筆款子。王總也有養殖場，你應該知道等豬進場之后，每天人吃豬嚼的，花銷也不小。”

　　聽他這么一說，王泉這才明白了。不由皺緊眉頭，暗暗擔心自己的想法還能否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