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漢復想到各大倉庫儲存的海量原棉,默默的為朱舜念了一聲佛號,希望朱舜別倒下的太快,要不然就太無趣了。
主要是希望朱舜千萬別突然停止了棉條的買賣,只是消耗銀子,估計能撐上一年兩年。
倘若是停止了棉條的買賣,相當于給了老百姓活路,又斷了他們的活路。
東林黨可是玩弄人心的祖宗,有的是辦法煽風點火,扇動老百姓去砸了永定河岸邊一排排的蒸汽工廠。
賈漢復走出恩師的府邸,坐在一定綢緞蘇繡轎子里,默默的開始復盤恩師的廟算。
越是復盤,越是心驚。
朱舜早在四年前就被恩師逼入了絕境!
四年后,也就是今年的崇禎六年,朱舜倘若是不買賣棉條的話,消耗完各種恩情以后,肯定是會被憤怒的老百姓砸爛蒸汽工廠。
就是蒸汽工廠摧毀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手工業。
買賣的棉條的話,只能用一個低廉的價格,這個低廉價格還要能讓老百姓在二錢一匹的順天大幅布面前賺錢。
棉條的價格,就不能高于一兩六錢銀子一擔,一擔棉花可以紡八匹布,二錢一匹。
一擔棉花紡出來的棉布,最多可以賣一兩六錢銀子。
而一擔梳理好的棉花,成本已經在一兩六錢銀子了。
所以要想讓老百姓賺錢,就得降低棉花的成本,一兩六錢銀子就是一條界限。
低于一兩六錢,老百姓才能賺錢。
高于一兩六錢,老百姓還是繼續賠錢。
但棉花的成本價已經在一兩六錢了,要想讓老百姓賺錢,朱舜只能不停的賠錢。
順天府在黃冊上的老百姓,一共是七十萬六千八百六十一口,需要的棉花不是一擔二擔,需要的是以萬計的棉花。
只是一錢銀子的差價,就足夠耗死朱舜了,何況差價足足有三錢銀子。
不賣,會激起民變。
賣,耗死自己。
中途停止,則會死的更快。
賈漢復突然笑了,民變,現在是誰都不敢觸碰的東西,只能耗死自己了。
想到朱舜要親手把自己毀了,還要眼睜睜的看著,賈漢復沒來由的開懷大笑起來。
真以為把持朝政的東林黨是酒囊飯袋?
早就給你算好的結局!
缺少棉花這件事,確實是一個難題,沒了原料紡織廠和手工業全部都要停工。
北直隸就是大明的重要棉花產區之一,可以通過京杭大運河,從北直隸的其他州府運來棉花。
只是這個運途上的消耗要計算清楚,朱舜再怎么想讓大明變的更好,也不能損害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實業家階層。
運途消耗,倘若是超過了一兩三錢銀子一擔,棉條的價格就要上漲一些了。
漲價漲的倒不會太多,只是就怕東林黨會在這個時候煽風點火,說蒸汽工廠賣的棉條,價格低廉只是暫時的,真正是想要把控順天府的棉花價格。
只要把控了順天府的棉花價格,就會把價格大漲上去,喝老百姓的血。
朱舜準備把宋老太爺請出來,讓這位實業家的老供奉親自出馬,用最低的價錢買來大批量的棉花,盡量把成本控制在一兩二錢銀子一擔。
朱舜還沒走出京師大學堂的正房,曹文耀推著輪椅走了進來,他家的曹氏織布廠都快停產了,最近大兄曹文詔淘換損壞的甲胄武器,又需要大筆的銀子。
換成一般人早就著急的嘴上冒泡了,他還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會長莫慌,有人給咱們送棉條了。”
朱舜坐回官帽椅上,從雕紋茶幾上拿起汝窯青花茶壺,給曹文耀倒了一杯岕片茶,打趣道:“誰這么好心。”
“難不成又是東林黨。”
曹文耀坐在輪椅上,接過了這杯好茶,聽到朱舜的打趣,以他不溫不火的脾氣竟是笑了:“會長難道會打卦測字不成,一猜就中。”
朱舜放下手里的汝窯青花茶杯,也是笑了,笑的有些無奈:“說吧,東林黨又怎么算計咱們了。”
外面正在下著大雨。
雨水敲打在門前的美人蕉上,發出動聽的水珠拍打蕉葉聲。
鏤紋木門忽然被推開了,宋應升撐著一把油紙傘走了過來,在門口跺了跺腳,走進了正房。
剛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宋應升接過一杯溫熱的岕片茶,溫和笑道:“旁人聽說東林黨要針對自己。”
“即便是一方封疆大吏巡撫,也是臉色凝重的連夜喊來機幕,商量出一個對策來。”
“先生可倒好,巴不得東林黨算計自己。”
“哈哈——”
曹文耀和朱舜都是忍不住大笑了一聲。
朱舜邀著宋應升坐下:“兄長說笑了,不是巴不得,是東林黨自己非得往槍口上撞。”
“從剛開始的線膛槍,一直到現在的梳棉機,每次都沒想坑他們,是他們非得給自己挖坑跳進去。”
“我也很無奈。”
不溫不火的曹文耀,溫和如春風的宋應升,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哪里是東林黨自己給自己挖坑,分明是朱舜推行第一次工業革命產生的新式機械太過無解了。
就拿朱舜第一次坑東林黨來說,鳥銃的有效射程最遠是五十步,鉛彈的命中率奇低,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一種常識。
誰能想到朱舜只是給鳥銃刻畫了幾條線,威力和準頭提高了那么多。
還有治理旱災那一次,碰上了五十年難得一遇的旱災,只能祭祀龍王爺早點下雨。
這更是千百年的常識,誰也沒有辦法,張居正、王安石、王猛這樣的治世能臣也是束手無策。
誰能想到朱舜發明了蒸汽機,抽水的速度那叫一個驚人,沒用多長時間就真的變出了一片湖泊。
再是勝券在握的廟算,面對這等無解的工業革命,也只能自認倒霉。
這一次,也是。
曹文耀放下手里的茶杯,不溫不火的繼續說道:“東林黨為了讓咱們堅持住,以一兩銀子一擔的價錢,大批量的賣給咱們棉花。”
“當然了咱們的成本在‘一兩六錢銀子’,這個賠本的生意,時間越長賺的錢也就越多。”
賠本生意哪里賺錢的道理。
朱舜和宋應升聽到曹文耀驢唇不對馬嘴的言辭,卻是又笑了。
朱舜給兩人各自添了一杯岕片茶,笑道:“兩位與我一起堅持住。”
曹文耀喝完手里的岕片茶,伸出了汝窯青花茶杯。
宋應升喝完茶水,也是伸出了汝窯青花茶杯。
笑著,一起說了一句。
“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