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表面上雖然淡定如常,可是心中已經急速轉動著念頭。
他本以為,地藏法相的事,瞞過了所有人,包括這位天帝。
這不是他對自己自信,而是對地藏法相的自信。
可如今看來,這周紫薇早就已經看破了他的套路。
既然如此,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高坐九霄之上,任由他折騰。
這是自視甚高,只當他在胡鬧,看他笑話?
陳亦覺得不大可能。
能走到這一步的存在,絕對不會是那種制杖反派。
再是驕傲,也不可能坐視任何能威脅自己的東西,脫離自己的掌控。
就算他陳亦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但當初與祂交過手的地藏法相,已經表現出足夠的威脅性。
因此,這周紫薇只能是另有所圖,或者,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沒有得到陳亦的回答,天帝周紫薇也沒有什么反應,對于陳亦否認他所說,話中有話,更沒有追問。
反而忽然話鋒一轉:“可會弈子?”
不等陳亦回答,又道:“是了,自你現世,以天地為方圓,以眾生為玄素,雖算不上高妙,卻也有些章法…”
天帝周紫薇頓了頓,又道:“可愿與吾弈子方圓,手談一局?”
“哦?”
陳亦微感意外。
自真正正面見到這位天帝伊始,他就一直帶給自己意外。
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既來之,則安之。
無論這里面有什么,總有露出來的時候,沒必要急于一時。
“天帝好雅興,小僧倒是樂意奉陪,”
陳亦笑道:“不過到了現在,天帝陛下都沒有露出真容,也未免太失三界之主的氣度了。”
周紫薇的身影一直隱于白云星光之后。
那層白云倒罷了,那絲絲縷縷,若隱若現的星光,竟連他都無法看透,目睹周紫薇的真面目。
“大膽!”
忽然一聲暴喝,自身后傳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陳亦頭也不回,翻了個白眼。
“陛下仁慈,恕你不赫之罪,你竟還敢在此金闕之上大放厥詞,冒犯帝顏!”
剛剛被架走的正法天王,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
身后還跟著伏魔與劫輪。
陳亦都懶得理,這仨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正常。
“天帝,來吧,不過,棋呢?”
“便在眼前,”
天帝浩緲的聲音似在太虛中回蕩:“周天畫地,奕星為子。”
只見他伸手一揮,大殿穹頂上的云煙散去,露出那深邃無底的太虛星空。
探出手,遙遙一抓。
轟隆隆之聲隱隱,剛進來的三位天王只覺雙耳震顫如鼓,連體內血流也被震得顫動奔涌,幾欲沖爆血管。
陳亦的心跳也在急劇加速,有煩悶欲嘔之感。
透過穹頂,赫然可見一顆星辰,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撥弄,緩緩移動。
星光綻放,縱橫如河絡。
果然是周天畫地,弈星為子!
翻譯過來,就是以太虛為棋盤,星辰作棋子。
不愧是天帝,好大的氣魄!
也裝的一手好比…
陳亦暗暗腹誹了一句。
星辰易位,豈是等閑?
連三大天王這等境界道行,也被震得氣血翻騰,神搖意動,幾欲吐血。
連正法天王也不鬧著要懲處陳亦了。
因為他篤定這局“棋”,陳亦沒有能力去下,甚至連“落子”的資格都沒有。
其下場,只有一個,被不斷疊加的星辰之力輾得神形俱滅。
星移物換,也驚動了各方大神通者。
玉墟宮中,本在對峙的玉墟眾仙與佛國眾比丘,皆抬頭望去,神色驚駭莫名。
此時陳亦心中遠沒有表面那么輕松。
以他本身境界,想要移動星辰,不是不行,但確實無法如天帝那般輕松寫意。
別說“下棋”,動了一動,他就和累吐血。
再說,以星辰為棋,可不是真的就是下棋而已。
天界與幽冥都罷了,人間卻很脆弱。
星辰移位,足以令人間四時之序,節氣變幻,潮汐漲落,盡皆改換,造成滅頂之災。
不僅如此…
第二重云霄上。
已經找到仙門,正在全力清理血路,與天兵激烈交戰的聯軍,忽然聽到一陣陣轟隆隆悶響,令人氣血翻涌難安。
還沒能壓下這股躁動,便發現頭頂太虛星空,突然降下一道道星光。
星光如線,縱橫交錯。
令人驚恐的是,所有接觸到這些星光的人,無論是聯軍還是天兵,都會在傾刻之間化為飛灰,煙消云散。
聯軍玩家們紛紛驚恐避退。
他們雖然有“不死之身”,可也不想死得這么不明不白,還慘無人道。
那些天兵雖像是無情不疲的殺戮機器,卻也不是真的無知無覺的傀儡,自然也會躲避。
很快,這些星光縱橫間,就將戰場分割成一個個方塊。
沒有人敢越過星光,只能在方塊中廝殺。
這些景象,自然瞞不過陳亦。
對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這棋,他是能下也得下,不能下也得下。
周紫薇,陰得很!
“阿彌陀佛…”
陳亦暗罵了一聲,低眉垂首,雙手合什。
一聲佛號,在三位天王驚駭的目光中,陳亦的模樣在改變。
光禿禿的腦門長出了一頭烏黑長發,無風自動,于頂上結髻。
頂上一根金蔓,蔓上生花,結成寶冠。
又向下生長,花蔓覆衣。
耳、頸、胸、手、腳,各現珠玉八寶飾。
兩手合什,背上再生兩臂。
身放五彩大光明,明朗照耀。
慈悲靜寂,莊嚴浩瀚。
“這、這…”
正法天王瞠目結舌。
不是因為陳亦改變形貌,這種變化的手段,對他來說還不算什么。
令他震驚的,是對方的氣息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不,不是像,是根本就改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陳亦是大海,他還能感受到陳亦的幾分深淺,那么如今就是頭頂上的太虛。
無邊無垠,別說感覺深淺,就連窺探之心都無法生起。
這樣的感覺,他只在天帝身上感受過。
邊上劫輪天王與伏魔天王相視一眼,眼中的震驚也絲毫無法掩飾。
只是四臂法相泄露的絲氣息,他們就已經明了,之前一戰,對方已經是手下留情。
“天帝好大的氣魄,小僧敢不奉陪?”
陳亦雙手合什,肩后一臂輕抬,兩指輕捻,如拈花葉。
“轟隆隆…”
同樣沉悶的隱隱震動聲,令得在場三人再次陷入那種極為難受的境地中。
“星辰移位!?”
“怎么回事?星辰運轉,自有周天,怎會偏離?”
“星移斗轉,必有大變!”
玉墟宮中眾仙驚呼。
之前還不敢肯定,但這次眼睜睜看著一顆星辰在眼中背離了原本的軌跡,緩緩移動,如何不驚?
“是有人于周天畫地,弈星為棋…”
“好大的手筆…”
正與阿阇黎對峙的呂純陽嘆道。
以他之能,自然看得出是誰在落子太虛。
天帝有此能為他不驚,但那個年輕的小輩竟也有如此道行,才真令他驚嘆。
“周天畫地,弈星為棋?!”
眾人聞言,愕然怔立。
攝星拿月,在他們之中也不是沒有人能做到。
但絕不出五指之數。
兩位玉墟仙君,和那佛國尊者已占其三。
其他人若想為之,不說絕無可能,至少也要通過外力,多方準備,方才有搬動星辰的可能。
眾仙皆知,那弈星之人,除了天帝外,不作他人之想。
但既是弈棋,自然要有對手。
還有何人能有這般能為?
忽然有人驚呼:“爾等且看那天人伐戰之處!”
殿上眾仙這才發現云霄戰場上發生的變化。
“難道是…剛剛那和尚?”
“怎么可能?他如何有這般神通?”
看到戰場上的情況,眾仙都明了了。
恐怕這一場以人伐天的戰爭勝負,已經不由正在交戰的雙方而決。
而是那兩位以周天星辰為弈的大神通者所決。
這一局“棋”,才是真正的天人之戰。
便在此時,陳亦化身四臂法相,落子太虛。
第二顆星辰緩緩移動。
二重云霄上的戰場,也同時發生變化。
縱橫交錯的星光之中,有一道豁然消失。
相隔的兩個方塊困住的,正好是剛剛戰在一團,卻被星光分隔開來的一伙聯軍玩家與一隊天兵。
將兩邊隔斷的星光消失,兩方都出共不意,頓時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怎么辦?”
“殺啊怎么辦!”
玩家們的反應還是遲鈍的,對方天兵畢竟是為戰而生。
只是一瞬間的怔然,便提起刀兵殺了過來。
反而搞得他們有點手忙腳亂。
行星堡壘中,聯軍首腦、一眾高手眼睜睜看著戰局脫離他們的掌控,變成如今的境況,饒是每一個都身經百戰、老于世事,也不由傻眼。
“這是…下棋?”雄霸渾身扎滿滲血的繃帶,坐在一旁,不確定地道。
之前攻打天門一戰,他雖立了大功,卻也付出了極大代價。
若非聯軍有著龍珠世界與21世紀的醫療手段,他恐怕只能灰溜溜地回歸小須彌。
之所以發出這樣的驚疑,是因在他們頭頂的太虛星空,已經顯現出一個超出所有人想象極限的“棋盤”。
一個以太虛為盤,星光為河絡,籠蓋周天的“棋盤”。
縱觀全局,任誰都能看出這“棋盤”與分割戰場的星光一一對應。
而兩顆星辰的移動,也正好對應在戰場上那兩只隊伍接觸的位置。
獨孤劍圣滿目驚嘆與憧憬:“星辰為棋,眾生作子…這便是天帝之能?”
雄霸不可思議地道:“與天帝對弈之人,是誰?”
同樣一身是傷的斷浪眼中透出無限驚喜:“是師父!”
“確是帝師無疑。”唐皇又喜又驚。
申時行嘆道:“小須彌之中,也只有佛爺,才有這樣的能力了…”
“當年邀月宮主噬月登天,已令我等大開眼界,如今竟能親眼目睹有人以星辰為棋,果真是大道無極…”
一身皎潔宮衣的邀月站在一旁,也不言語,只是抬頭看著頭頂的星空棋盤。
她雖然曾經“吞”掉了月亮,但那是種種機緣巧合下的取巧。
便是以她現在的境界,也不大可能再重復一次。
與眼前所見的手段,根本沒有可比性。
不提各方眾人的反應。
金闕之中。
陳亦已將天人戰場的情形收入眼中。
全神貫注,應付著這一局“棋”。
這局棋,已經不僅僅是“棋子”大了點這么簡單。
下方那交戰雙方的命運,已經和這局棋聯系在了一起。
每一顆“棋子”的移動,不僅要消耗他自己大量的精力神意,還有無數人命。
說實話,他想不通這周紫薇為什么要和他下這一盤“棋”。
若要殺人,以他的手段,太簡單不過。
至于玩弄?
他恐怕也沒有這么無聊。
“果然是你…”
一“子”落下。
殿上天帝再次開口。
“生死輪回,清凈吉祥,一人而身兼兩道,你的確不簡單。”
陳亦知道他說的是地藏法相和四臂法相。
沒有回應他話中隱含的試探,微微一笑:“天帝這般好雅興,難道是想以此棋局,定此戰之勝負?”
“棋是棋,戰是戰,棋局如何能定戰局?”
說話間,天帝周紫薇又探出手,撥弄一顆星辰落子。
“轟!”
這是一種恐怖到極點的聲音。
是能令世界陷入死寂的聲音。
在天帝的撥弄下,這顆星辰直接撞向陳亦之前落下的那一顆,瞬間撞得粉碎。
星辰破滅,那無窮的力量,哪怕是隔著不知幾億萬里,也令得這九重云霄之中,兩人之下的所有人,都無法等閑處之。
在天人戰場之上,對應那兩顆星辰所在的方塊之中,所有人,都在瞬息之間化為齏粉,無存于世。
縱然是不死不滅的第四天災,也徹底地玩完了。
是真正的形神俱滅。
這一下發生得太過突然,陳亦也沒有想到。
看著被清空的一大片,臉色微微一沉:“周紫薇,你什么意思?”
兩軍交戰,無論誰死誰亡,都再正常不過。
陳亦既然發動了戰爭,自然也早有覺悟。
不過一來玩家有小須彌作后盾,不會真的死。
再者,到了他現在層次,就算是死了,也不過是重入輪回。
那些天兵也一樣。
不僅如此,他早就知道,這些天兵根本不是正常的生靈。
在某種程度上,和“玩家”這種生物有著相近的屬性,可以“循環利用”。
十有八九,是這周紫薇造出來的人形兵器。
可以說,到了他們這樣的層次,以眾生為子,并非說說罷了。
對于眾生來說,哪怕是生死悠關的大事,也不過是一場游戲罷了。
因為他們有著這樣旁人無法理解的神通手段。
下面的戰爭,大家心照不宣。
但,這種形神俱滅,卻又是一種概念了。
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在他冷下來的語聲中,天帝仍舊是那高遠淡漠的語氣:“不分生死,豈可稱戰?”
祂說的生死,可就是真正的生死…
陳亦四臂法相周身散發的五彩祥光微轉,變得如明月般清冷:“既然如此,那便分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