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里,陸瑛和陸向回憶起陸瑛的奶奶。陸云便猛然想到,自己的皇祖母仍在人世。
那位老人家,并非高祖皇帝所立的皇后,而是高祖的妾室。但高祖皇后一生無所出,兩位皇子都是這位妾室所生。乾明皇帝被高祖皇后養大成人,所以和自己的親生母親,反而感情淡了很多。高祖駕崩后,他追封已經在幾年前薨逝的高祖皇后為孝文太后,還修建了報恩寺追念她的養育之恩。
雖然乾明皇帝也為自己的生母上了太后的徽號,卻沒有加任何尊號,就是一個光板的太后。母子倆的心結一時難以解開,關系十分冷淡,連帶著陸云也和老太太關系不好。
老太太當年十分嚴厲,看不慣皇帝皇后對他的嬌慣。從他四五歲起,便親自教他念書,若是他淘氣不肯用功,老太后便會毫不客氣的打他的手心。
所以陸云一直不喜歡這位皇祖母,十年間也很少想起她來,可一被旁人觸動,他對老太后的思念便不可遏制的迸發出來。他現在已經知道,太后對自己嚴厲,并不是不愛自己。恰恰相反,她是太愛他才會對他有那么高的期許…
今日聽了陸信帶來的消息,陸云更是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沖動,他想去紫微宮,去看看自己的皇祖母,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
可那里已經不是他的家,紫微宮的主人換成了他的二叔,那高大的宮墻像一道天塹一樣,橫亙在陸云的面前,不是他想進就能進得去的…
正在黯然傷神,陸云的手被輕輕握住,陸瑛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邊,溫柔的目光,滿滿都是關切。
“阿姐。”陸云趕忙收住淚水,想朝陸瑛笑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不要勉強自己,想哭就哭吧,阿姐會一直陪著你的。”陸瑛柔聲說道,溫暖的聲音滋潤著他的心田。
長老院中,幾位心腹長老正在向陸問稟報進展。
“按照大長老的吩咐,昨天夜里下面的人已經分頭行動,挨家挨戶給陸儉喊冤叫屈開了。”一名長老笑著稟報道:“今天來長老院的路上,就看到好些人在街上議論,都說陸儉死的太不明不白了,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啊大長老,”另一名長老也邀功道:“族人們現在都說,若非閥主心急火燎扶那陸信上位,把陸儉逼得太急,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親自去殺人呢?”
“好,不錯。”大長老仔細聽著,看一眼幾名手下道:“要將矛頭指向陸尚,不要只集中在陸信身上,那是舍本逐末。”
“大長老放心,”幾名手下笑道:“我們讓下面人散播說,閥主一心想扶他兒子上位,所以把咱們長老會看重的陸儉,當成是眼中訂肉中刺,這才是陸儉倒霉的真正原因。”
“不錯。”大長老輕呷一口茶水,微閉雙目道:“這本來就是事實,我們只是讓族人們知道而已。”說著他睜開雙眼,寒光一閃道:“你們還是得加把勁。這月十五,是陸儉的頭七,我們長老會搭臺唱戲,離不開那些族人捧場叫好。”
“大長老放心,咱們肯定把族人的火撩的高高的,說不定不用等到年底,十五那天就能把陸尚攆下臺去!”幾個長老摩拳擦掌道。陸儉的死給他們敲響了警鐘,意識到這場斗爭已經到了見血的地步,要是再心慈手軟,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他們。
“下臺聲是要喊起來的,但不要太樂觀,陸尚的根基有多厚,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大長老卻沒有那么高的期望,他淡淡道:“老夫只求十五之后,他能名聲掃地,在族中徹底喪失威望,然后等年底,方可一舉成功!”
“大長老深謀遠慮、步步為營,”幾位長老諛詞如潮道:“就算是陸尚,在你老面前也只有慘敗收場。”說著有人已經憧憬起,將陸尚趕下臺后的美好前景了。“大長老,到時候真要讓那陸儀上臺嗎?這小子兩面三刀,既對咱們畢恭畢敬,又跟閥主那邊不清不楚。”
“他是什么貨色,我比你們清楚。”陸問冷冷一笑,恨得咬牙道:“他就是一叢沒主見的墻頭草。”頓一頓道:“不過也正是這樣,咱們才正要選他,若真是換上陸儉那樣的狠人,長老會不成了給人做嫁衣了嗎?”
“大長老言之有理,陸儀確實是八位執事中最好控制的一個。”眾長老紛紛點頭,有人不由笑道:“那種貨色當上閥主,陸閥就是咱們長老會的天下了!”
“哈哈哈!”幾位長老一想到將來可以為所欲為,騎在閥主的脖子上撒尿,就興奮地大笑起來。
“說這些都還太早,等把陸尚攆下臺再說這些不遲。”大長老不悅的看著這幾個貨色,這些人年輕時也都曾經出生入死,算得上一代人物,怎么老了之后,都變得如此不堪?
當然,他不會認為,自己也跟他們一樣的。大長老沉聲說道:“眼下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把陸儉的頭七辦好,為陸尚的末日敲響喪鐘!”
“是!”見大長老神情嚴肅,幾位長老也趕緊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應聲。
轉眼就是十五,陸坊碼頭上熱鬧無比,因為今天是族里發放錢糧的日子。
陸閥在京里有三四萬族人,每月都可以從族中領到數量不等的錢糧。原先他們是到賬務院領取錢糧的,可哪怕是按戶前來領取,也足足有五六千戶之多,把個三畏堂前的廣場塞得滿滿當當。
這些族人聚在一起,寒暄笑談、吆喝扯淡,鬧哄哄交織成一片,能把天都吵翻了。閥中實在是受不了,便把領取錢糧的地方改在碼頭上,至少可以眼不見為凈。
這會兒碼頭上,已經到處都是騾車馬車,也有不少攜筐帶擔、推著大車的陸閥仆役,跟著自己的主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往里擠。雖然已是深秋,所有人還是擠得滿身臭汗。為的不過是能早一點領取到那份錢糧。
在老百姓的眼里,好像陸閥這樣頂級的高門大戶,就應該是人人富得流油,頓頓大魚大肉一般。但其實,門閥之中子弟無數,僅京城就有數萬之多,除了那些當了大官、或者在閥中有要職的少數人能富貴逼人之外,大多數門閥子弟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這些不事生產、不屑經商的門閥中人,每月就巴心巴肝的等著這一天,他們的衣食住行、禮尚往來各種用度,全都要指著族里每月發放的錢糧來開銷。好些人家里還等米下鍋呢,怎么可能不著急?
可是他們越是著急,就越是不見賬務院的船開來。眼瞧著碼頭上人越聚越多,想要轉身都很困難。族人們的火氣也不可避免的蹭蹭往上竄。“怎么回事兒,賬務院的人磨蹭什么呢?!”
“就是,往常這會兒,早該把糧食從通洛倉運回來,已經發了好一會兒了。”
“是不是水門那邊又有船對上了,把咱們的糧船堵在城外了?”有族人按照以往的經驗猜測起來。
“就算糧船被堵在城外,可也沒見著運錢的車啊!”其余人卻斷然搖頭道:“咱們的錢可都存在賬務院,總不至于車也被堵吧?”
“那不可能。”碼頭和陸坊之間都是陸閥的地盤,誰敢擋著給族人運錢的馬車?不怕被憤怒的族人活吃了?
“那就奇了大怪了!”族人們嗓門越來越高道:“賬務院干什么吃的,到現在還沒動靜,連個屁都不放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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