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月娥盯著兒子,略一蹙眉:“臭小子,你姐姐都不喊累,你這是得多虛,竟累成這樣,哼,是該好好鍛煉鍛煉。”
沈令風:“…”
這還是親娘嗎?
可他的確無法反駁,不自覺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今日他嚇得心和腦子都不是自己的,但姐姐和他一樣,也是虎狼環飼,下有毒蛇,可就是不急不緩,穩得很。
這么一想,他的確應該羞愧…羞什么羞,正常人都會害怕,不害怕的那就不是人!
第二日 沈令風死死扒著房門,說什么也不出去。
也不知姐姐跟他爹說了什么,他爹親自過來把拎著扔到了車上,他想不去溪山,但他姐姐一個人堵住車門,就那噸位,他就連跳車的機會也沒有。
再一想,姐姐必然是要去的,若是丟下姐姐一個人,他——他寧愿跟著一起去擔驚受怕。
大不了老虎要吃人,他先把自己喂了虎,好歹給姐姐留一條生路。
十天后 墜崖三次,一次被老虎救,一次被姐姐救,一次被毒蛇救之后,沈令風已經可以一邊背書,一邊攀巖,對老虎什么的,勉強,很勉強地視而不見。
半個月后,攀巖速度就變得快了不少,甚至能小心翼翼地同老虎和平共處,可惜還是做不到不怕毒蛇。
一個月后,楊玉英帶著沈令風,早晨起來先攀巖三十次上下,然后徒步翻山越嶺爬一遍山,回到道觀開始溫習功課,各種瘋狂地背書,寫文章。
從早晨到晚上,就連吃飯,沐浴,睡覺都要卡著時間點進行和結束。
半年時光,眨眼即過去,
溪山漫山遍野的秋楓已經紅完,葉子落了,風越發冷,終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楊玉英和沈令風背著行囊,照例在山間跋涉,天氣越發冷,山里更涼,兩個人卻都是衣衫輕薄。
這樣的天氣,其實更適合呆在暖融融的有火爐的房子里,楊玉英當然也想,但沒辦法,他們目前還在道觀寄宿,在道觀里住自然有不少好處,但同時也有不方便的地方,至少他們姐弟兩個想訓練,讀書還好,練武就不大合適。
兩個人干脆便每日到山里訓練,連讀書也在山里讀。
“看什么,”
楊玉英這兩日老看見沈令風盯著自己走神,今日難得完成任務完成得早,不禁揚眉問了句。
“咳。”
沈令風低下頭,略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姐姐和半年前比,整整小了一圈,漂亮的五官露出來,肌膚瑩潤又健康,雖然微微還有一點圓潤,可真是…特別好看。
這是我姐姐,親的,親生的,不是假的!
“左二十四。”
楊玉英忽然道。
沈令風反射般瞬間彎弓搭箭,嗖一聲,箭枝落在左邊數第二十四個掛起來的小鈴鐺上。
叮當聲戛然而止。
楊玉英滿意地點頭:“不錯,長進多了。”
沈令風虛虛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有點驕矜又有點得意,輕輕勾起唇角。
他短短半年內長高了小半頭,身體明顯結實起來,胳膊上,腰腹,腿部的肌肉勻稱又漂亮,和以前那種虛浮的瘦完全不同。
“哎!”
也得看看他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回吧,今天答應聚寶齋的人過去看看。”
楊玉英看了看時辰,趕緊領著沈令風往回走,回道觀以后,沈令風還有一堆功課要完成,她也得趕緊出門賺錢養家。
沈令風看著姐姐把頭發捆起來,一點釵環首飾都不佩戴,換上一身粗棉布,灰撲撲的男裝,抬腳就出門,陡然間心里就陣陣發涼。
他也想賺錢養家,他并不想一直讓姐姐出去操忙。
可他自己也知道,現在沈家需要他努力上進,好好讀書,好好習武,參加科舉,頂門立戶。
聚寶齋 王掌柜和幾個伙計,并一群跟著師父來做事的匠人,一大早就守在倉房大門口,一守就是三個時辰,聽到倉房里大師傅頗澎湃的笑聲,才松了口氣。
楊玉英一出來,王掌柜等人就恭恭敬敬地送上熱茶熱水熱毛巾,再好好地把人送到馬車上,估計他老人家孝順他丈母娘,也就是這么個架勢。
一直目送楊玉英的馬車走了,王掌柜才嘆氣:“多孝順的女人,哎!”
就是命太苦。
一開始王掌柜和楊玉英打交道,就是為了楊玉英那修懷表的手藝。
他們聚寶齋在京城最有名的便是總有新鮮玩意,尤其是海貨,可是那些從海外來的寶貝們也金貴,每一次貨物千里迢迢,乘船過海而至,到了他們手里能有八成是完好無損的就是邀天之幸。
那些損毀的東西,他們能不心疼?可心疼有什么用?人家外國的匠人也不可能跟過來給他修,真要是請那些懂的人來修,造價實在太高。
所以那日他看著沈家大小姐修好的懷表,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得抓住,別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黑還是白,能給他賺錢的那就是財神爺!
楊玉英果然沒讓他失望,他就是花了不到兩千兩銀子,還是借給人家,然后不過數日,他家倉庫里積攢的十幾塊懷表,一個座鐘,還有兩個八音盒,并各種精巧物件就都被修好,他倒手就賣了出去,不光純賺了一千三百兩紋銀,還彰顯了聚寶齋的實力。
這還只是開始,不過三個月,楊玉英又和他聯手開辦起一個懷表作坊,也不知道這位是什么神仙下的凡,愣是帶著人造出各種大大小小的機器,諸如什么螺紋車床,還有用水力驅動的機器。
反正他們聚寶齋是占了大便宜,能自己生產懷表了,這幾個月王掌柜想起楊玉英就笑,看見楊玉英就恨不得給她磕頭拜財神。
偶爾同自家那些朋友們聊天,王掌柜私底下偷偷感嘆:“多虧沈家倒了,更多虧了蕭家有眼不識金鑲玉,與人家小姐和離。”
這話當然不敢當著人家小姐的面去說。
但是楊玉英是為了父母親人,為了沈家,才出來和他們合作做生意養家糊口,這一點姑娘自己不提,其他人也心知肚明。
“以前說起沈家的明珠,都說的是大房的千金,沈嘉小姐,二房這位沈云小姐,誰能記得?”
到是有人記得,但全不是好印象,人人都道蕭寒娶沈云,那就是一支鮮花插牛糞,蕭寒是那鮮花。
可到現在,沈家落了難,一家子落魄至此,沈云沈小姐就一口答應和蕭寒和離,一是不連累蕭家,二來也要回家幫扶家里。
她那份嫁妝帶回去,沈家花用時才顯正當。
“沈大小姐這才叫光明磊落,一身正氣,不占蕭家的便宜。”
再看看那位始終被人吹捧的沈嘉沈小姐,和自己的姐夫不清不楚,把姐姐趕出門,自己到進了蕭家的大門,沈家落敗至此,她親爹,親娘在家食不果腹,她到一門心思是自己喜歡的男人,連問也不問一句。
最近一段時日,沈嘉的大名在京城權貴之家流傳,人人茶余飯后閑話家常,都不免要提她幾句。
其實若蕭寒正經娶了她回家,讓她做蕭夫人,大家反而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地說。
蕭寒簡在帝心,那是萬歲爺的心腹,誰愿意平白無故地得罪?
做了蕭寒的妻子,那就是蕭家正經的夫人,這些人哪個都不傻,對于身份高的人,私底下議論兩句或還可能,明面上可不會這般得罪人。
問題是沈嘉沒有嫁給蕭寒。
沈嘉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順,雖住在蕭家養病,蕭寒卻不曾娶她。
那大家說幾句嘴,又有什么不行的?都是實話,沒有半句虛言。
傍晚夕陽映得天邊一片紅。
沈嘉看著銅鏡里的臉,說不上蒼白,還有些健康的紅潤,身邊丫鬟蕪兒把桌上的參湯端來吹涼了,小聲哄自家小姐:“小姐快喝吧,是將軍親手熬的湯呢。”
她看著那湯碗,卻是輕輕一嘆,端過來喝了。
這參湯用的上好的人參,老母雞小心燉了一整夜,喝著不濃不淡,可一入口,她卻覺得有些苦澀。
蕭寒在想什么?
她以前從來不疑神疑鬼,也不會想知道她的將軍在想什么,因為她都知道,她與他心意相通,但現在卻不一樣了,她開始迷惘,開始擔憂。
若說她的將軍不關心她,那肯定不是,每日蕭寒都親自給她熬湯,關心她的飲食起居,對她還是很好,很好,可就是不說娶她的話,一句也不說。
她…總不能自己問吧!
蕪兒也能猜到自家小姐的心思,心下嘆氣,卻是安慰道:“許是…將軍擔心父母的意見,小姐且安心,將軍不會丟下小姐不管,您就安安穩穩地養身體,把身體養好是正經。”
蕭家二老要是聽見這小丫頭的話,非得喊冤枉不可。
這事當然不是蕭寒的父母不愿意,事已至此,蕭寒的父母長輩也早認了,兒子就是中意沈嘉,著了魔一樣喜歡。
自家的兒子自己知道,那就不是個貪花好色的男人,比沈嘉漂亮的女子多得是,蕭寒這些年還不是一個都沒看上,不要說小妾,連個通房丫環都沒有。
他如此看重沈嘉,當父母的都怕逆了他的意,他這輩子便孤獨終老。
蕭家兩口子私底下都說,閑話已經傳了出去,事情已經鬧成這般,沈云都自己主動和離,這還能怎么樣,蕭寒要娶誰,就讓他娶,蕭家又不靠兒子聯姻,隨他去。
可他們左暗示,右暗示的,蕭寒不接話啊!
蕭母都記得親自把兒子叫過來,不顧丟臉不丟臉,直接對他說清楚了:“我兒若是非沈嘉不可,那母親便幫你準備聘禮,我們正正經經地請官媒去說親,把這婚事定下來。”
卻見蕭寒微微一蹙眉,半晌不說話,許久才道:“不急。”
好嘛,他前陣子都去他前岳丈面前跪下磕頭賠罪,要同沈云和離,要娶沈嘉為妻,現在得償所愿,他又不急了,你不急你鬧騰個什么勁。
蕭母氣得心口疼,干脆由他去,自己只管養孫子便是。
連孫子都抱上了,誰還管兒子娶不娶老婆!
蕭家就這般風平浪靜下來,沈嘉卻是因為這平靜,心潮迭起,隱隱不安。
蕭寒那些朋友們也很意外,大家一起喝酒切磋,不免就打聽消息,看他想什么時候再做新郎。畢竟沈嘉同蕭寒的愛情故事,大家聽得耳朵都發木,前面幾年,蕭寒那副入情網的表現,眾人看熱鬧都看得開始厭煩。
此時此刻,蕭寒自己也略有些奇怪,他不是不想娶沈嘉,只是忽然覺得有些茫然無措,心中不安。
他當然應該是喜歡沈嘉的。
他們兩個志趣相投,連口味都一致,甚至他隨口提出無意中看到雜書里的內容,沈嘉都同他觀點一樣,經常他不必開口,他喜歡的女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與沈嘉在一起,他覺得很好,很舒服,很自在,這難道還不是喜歡?
可是,他現在一想要與沈嘉成親,卻忽然就心頭空落落的,總覺得莫名很不安。
蕭家的現狀,蕭寒的心思,到影響不到楊玉英,她每日把時間排得極密,都沒工夫關心沈云的心理狀態,更不要說蕭寒的。
在楊玉英看來,沈云最需要的,一是沈家安定,二是瘦!
女人哪個不希望自己漂亮?
等沈云睜眼看到自己變成個大美人,估計和蕭寒和離的痛苦一下子就能消除大半。
楊玉英幾個月的工夫掉了一圈肉,那可不是她吃了靈丹妙藥,純粹是靠習武,練劍,射箭,打獵,跑步,爬山瘦下去,就她現在鍛煉的力度,沈令風只跟著做了不到八成,就和換了一個身體一般,身手從花拳繡腿,變成了一箭射出,能射中三百米外飛鳥眼睛的高手。
這日,楊玉英正和沈令風背靠著背,閉著眼睛抓樹上猴子投下來的各類果子。
像現在這般游戲,就是他們姐弟兩個每次訓練間隙的休閑時光。
沈家剛剛雇回來的家丁就匆匆而至,氣喘吁吁地道:“夫人,夫人說,讓,讓你們回去,朝廷要,要開武舉,夫人還,還說,要是公子,公子有信心,可以…”
他沒說完,楊玉英拎著沈令風就向回走。
家里從人牙子那兒雇的護衛很不錯,憨厚老實,不偷奸耍滑,只不過有點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