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保林猛地站起了身。
大陳官制繁雜,從小到大,是縣,州,路。
譬如富陽縣,就隸屬于杭州,兩浙路。一州之長為知州,但是一路卻不設最高長官,也沒有統一的衙署,設四司行監職,其中以經略安撫使最為厲害,執掌軍務同民事。
是以齊國公要來,州縣里的官員們,一個個的都眼巴巴的等著,恨不得穿上彩衣踏歌歡迎,好在新上峰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緊等慢等來了準信,說是臘月初十里準準到。
如今莫名的提前了,那可是打人一個措手不及,誰又知道齊國公可是別有他想?
“我且先去尋宋知州。今兒個去山廟也累了,你們早些歇著。”謝保林說著,忙添了衣,撐著傘就急吼吼的要出門。
他是富春縣令,夠那經略安撫使還遠著呢,伸長了脖子也夠不著,但人家都住你隔壁了,若是不向知州匯報,怕不是要吃掛落了。
謝保林匆匆一走,翟氏又心急著為謝景嫻量體裁衣,一家子人很快就散了去。
謝景衣的小院子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甚至能夠聽到大雪壓得枯枝吱吱作響的聲音,雖然天色漸暗,但因為有雪,外頭依舊是亮如白晝。
一夜好眠,等謝景衣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三娘子,我叫我阿爹去打聽了,說那王婆子昨兒個在齊國公府的角門處敲了好久的門,也沒有人出來應聲。后來去了客棧,今兒個一早,便坐船離開杭州了。”
謝景衣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微微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發髻,“梳得斜一些,更適合我這個年紀。”
“哦哦,好的”,青萍有些手忙腳亂的,她梳頭都是跟著自己阿娘學的,難免梳得略顯正經,有些老氣橫秋的。
“天不亮的時候,老爺便回富陽了,徐公子來尋大郎,早早的就去書院了,來不及同三娘子告別,只使了寶鑒來說一聲。”
寶鑒是謝景澤身邊的小書童,平日里在書院里貼身伺候。
謝景衣隨手在首飾匣子里挑了個珠串兒,遞給了青萍,驚訝的說道,“徐子寧何時同我大兄如此好了?”
青萍一愣,“三娘子忘記了么?今年大郎生辰,徐公子還送了他一方好硯臺,以后每次休沐過后,他都來的。大郎不愛吃甜食,可每次都要大娘子做了蕓豆糕給他帶去呢,說是徐公子愛吃。”
都過了那么些年了,這些個事情,她如何能記得?
她眼珠子一轉,微微一笑,心底便有了盤算。
“你叫前頭備車,我今日要去興南街的鋪子。”
她在宮中做過掌衣,衣服的布料,紋樣…不說樣樣精通,起碼是胸有溝壑,只不過做人也好,做買賣也罷,都得懂得變通。你拿著鑲了金線的襦裙,非要農戶女買來做嫁衣,別說她買不起了,她就算是買得起,那她穿上身,也逾矩了不是。
而興南街在她的印象中,往來的多是一些普通的百姓,過了臘八便是年,如今正是要賺錢的時候了。
青萍驚訝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雪雖然比昨日里小了一些,但還是不見要停的跡象,“可是三娘子,家中統共兩輛馬車,一輛是老爺往來用的,夫人的那一輛去送大郎還沒有回來。沒有車了…”
不一會兒工夫,謝府門口就出現了一頭青驢,在那驢背上,坐著一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少女,在她的前方,站在一個賊頭賊腦,一臉心虛的丫鬟,“三娘子,咱們真的要騎驢么?”
謝景衣仰了仰頭,“騎驢怎么了?滿杭州還有比我這驢兒更壯碩的?天天關在窩棚里,委屈它了!看看這毛色,油光呈亮的,看看這牙口,一嘴碎大石不為過!不是我吹,便是那汗血寶馬,都不及它威風…”
這驢兒是有一年生辰,大伯送她的,再小一些的時候,她還騎著滿城轉悠,后來長大了些學了規矩,便跟著阿娘坐馬車了。
小毛驢仿佛感受到了謝景衣的夸獎,高興的仰著頭嘶鳴起來,謝景衣來不及高興,就看到身邊出現了一個咧著嘴的馬頭,那模樣好似在說:老虎不在家,猴子充霸王!
謝景衣眼皮子一跳,仰起頭一瞧,果然見那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個穿著湖綠色長衫的少年郎,他一臉平靜,眼底無人,正是那老熟人,住在巷子深處的柴二郎。
“柴公子這么早,這么巧…”
柴祐琛居高臨下的看了謝景衣一眼,薄唇親啟,“若有太陽,已上三竿,不早;我家在里,你家在外,不巧。”
謝景衣覺得自己心中的小人,在摩拳擦掌…
可眼前這位是她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兒子,惹不起!
謝景衣想著,伸出手來,摸了摸小毛驢的腦袋,乖乖走慢些,讓那馬同他討嫌的主人先走一步…
小毛驢甩了甩尾巴,三步一停的慢悠悠的走了起來。可走了好一會兒,謝景衣發現,那巨大的馬頭,還在身側,咧開嘴嘲笑著,好似在說:比走得慢啊,那本大馬也是不會輸的…
哪里來的傻雕!不!傻馬!
謝景衣有些窒息,“柴公子若是著急,先走一步吧!這杭州城太平得很…”
柴祐琛眼皮子都沒有抬,“遛馬,馬喜歡。太平好,沒人搶我的馬。”
…謝景衣拍了拍小毛驢的屁股,小毛驢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撒丫子就想跑,瞧得一旁的青萍,著急上火,可沒跑幾步,謝景衣便讓她慢了下來。
沒有辦法,驢慢馬慢,驢快馬快。
就這么驢兒悠閑,主人痛苦的一路到了興南街,謝景衣松了一口氣,率先從毛驢上跳了下來,放眼一看,只見那鋪子上頭整整齊齊的擺著各種布,顏色花紋搭配齊整,伙計面帶笑容露出八顆牙齒,十分得體,頓時心中大安。
這鋪子不錯,在興南街十分顯眼的位置,左邊是首飾鋪子,右邊是胭脂鋪子,對面…
謝景衣往對面一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見對面也有一間布行,差不多是謝景衣這間的三個大,十分的顯眼。
最讓人驚奇的是,那鋪子里的陳設,擺布的方向,顏色的搭配,甚至連伙計笑容的幅度,都一模一樣,跟照鏡子似的…
斷人財路,此仇不共戴天啊!
謝景衣扭頭看向了出來相迎的掌柜的,“對面是怎么回事,是哪家的鋪子?”
掌柜的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瞧見柴祐琛下了馬,對面的掌柜的快步迎了出來,笑著對他拱手道,“東家!”
公子!有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