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完畢,蘇酂也不再在大堂上多做停留,而在一旁的陳嚴之、李朝等人更是不想再多待,于是眾人都各自回去了。
奚弘坐在后堂,閉著眼睛,他仰著頭,直到此刻,劉天傣才終于被定罪,等待著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自己好像也多少對那日在孟密助他死里逃生的兄弟們有了個交代。但是讓奚弘不能釋懷的是,劉天傣的罪行里,卻并沒有縱容手下,屠殺賤民這一條,好像這本是不存在的事情一樣。
奚弘長出了一口氣,和劉天傣通敵獻城相比,他殺的那幾個賤民,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這時蘇酂走了過來,他見奚弘好像并沒有十分高興的樣子,于是開口問道:“齊先生,你不是和劉天傣有大仇嗎?此刻劉天傣死罪難逃,為何你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奚弘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沉聲道:“小人有一事不明,劉天傣指使手下在孟密屠殺賤民,上百條性命無辜被害,此罪為何不定?”
蘇酂聽后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這都無關緊要了,光是通敵獻城之罪,便能夠讓劉天傣死上好幾回了。”
聽了這話,奚弘皺著眉頭,又道:“御史大人,我們審判劉天傣,不是為了殺掉他,而是為了懲惡揚善,他的斑斑劣跡,如不盡數昭告世人,又怎么懲惡,而因為他死掉的無辜之人,九泉之下,又怎能安息?”
蘇酂聽后,也有些不悅,宋就見狀,忙道:“齊先生,你說的這些,蘇大人豈會不知,之所以不提,不過是為了官員顏面而已,我想蘇大人定不會忘了孟密死難的上萬人等。”
蘇酂這才道:“既是如此,我會在給皇上的奏折中將劉天傣的罪行都寫清楚的,待劉天傣伏法之后,將其首級懸于孟密城頭三日,以告慰死者。”說完,蘇酂也不再言語,徑自坐到椅子上,閉目養神去了。
見蘇酂仍然沒有給死在孟密的奴隸們平反的意圖,奚弘還想要說什么,但一旁的宋就卻搶著道:“大人,今日之事處理的差不多了,我和齊先生先行告退。”
說完,硬拉著奚弘,退出了后廳。
出了門,奚弘也不理他,徑直朝衙門外走去,宋就忙追上他,勸道:“齊先生,切莫意氣用事,蘇大人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宋就邊走邊說,奚弘不勝其煩,便也停了下來,等到宋就走到他面前,才開口道:“宋大人,我助御史大人查案,本就是為了申此大冤,這是齊某唯一的要求,現在案子破了大半,但是御史大人卻將我的要求置之不理,我想我已經難以再在這里供事了。”
宋就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又忙道:“齊先生先不要生氣,一切要以大局為重,蘇大人不愿意提劉天傣屠殺賤民之事,自然有他的道理,齊先生與我等相處許久,蘇大人的為人,齊先生應該有所了解。”
奚弘自然能猜到蘇酂不愿意提這件事的原因,劉天傣代表的是大明,如果將他屠殺平民的事情抖了出來,那么給老百姓的心理沖擊必然不小,結果便是老百姓越發不信任官員,在這邊陲之地,缺乏向心力,很容易便會被周邊吞并,更何況東吁還一直虎視眈眈。孟密是西南最富裕的地方,絕對不容閃失,所以他才不想提劉天傣屠殺平民之事。
但是奚弘難以咽下這口氣,他雖然給那些奴隸報了仇,但是卻沒能替他們昭雪。
這時候想想,以前看武俠小說時候,心里總是想,那些要報仇的人,為什么不去告官,現在總算體會到了。
報仇容易,昭雪卻難。
宋就見奚弘閉口不言,便又道:“齊先生,不要再想那些奴隸了,你和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就讓這件事情過去吧,我們就當沒發生過,以后你就跟著蘇大人,沒人會知道你的過去,你就和我一樣,是個士人了!”
奚弘聽了這話,一瞬間愣了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難道蘇酂之所以會這么做,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自己?
“宋大人,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奚弘低著頭,淡淡的說。
宋就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這才對嘛,齊先生,你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蘇大人的一番苦心的,以后你我二人在蘇大人手下同心共事,前途無量吶。”
奚弘沒有理他,只是輕聲應了一句,自顧自的向前走去,不多時,他又開口道:“宋大人,你跟了蘇大人多久了?”
“我跟隨蘇大人?嗯…也有七八載了吧,怎么了?”
“那你覺得,蘇大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奚弘又問道。
宋就稍微遲疑了一下,這才笑道:“蘇大人自然是個好官,他兩袖清風,深謀遠慮,行事周密,顧全大局,又愛提攜后輩,實是朝廷楷模。”
奚弘聽了,點了點頭,宋就這幾句話,確實將蘇酂的優點都概括了。他老陳持重,是朝廷的鷹爪,也難怪皇帝會將他派來外野治亂,只是這個人做事只顧朝廷,對百姓卻并無多少恩惠,不是海瑞一般的人物。
不多時,二人走到了府中,奚弘和宋就也就各自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奚弘走到屋門口,屋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以為映荷正在睡覺,于是輕輕打開房門,見映荷正背對著自己躺著。
奚弘又輕輕把門帶上,轉過身來,卻見映荷已經醒了,她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
“吵到你了嗎?映荷。”奚弘輕聲問道。
映荷搖了搖頭,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柔聲道:“公子,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奚弘一愣,但馬上又笑道:“沒有,不但沒出事,還成功把劉天傣判了死刑,了了心頭一件大事。”
映荷聽完搖了搖頭,道:“公子想必受了什么委屈,不過公子既然不愿意提,那映荷也不會多問。”
奚弘聽了映荷的話,低下頭來,他走到桌邊,坐在一個圓凳上,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問道:“映荷,你有按我說的處理傷口嗎?”
“有的,我照公子教的方法,現在身上已經沒有那么疼了。”說著,映荷又偷偷撩起裙擺,摸了摸傷口,照這個進度,馬上她便可痊愈了,于是映荷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小小的喜悅。
“那我就放心了。”奚弘輕聲道。
聽了這話,映荷臉色不輕易間變了一變,她抬起頭來,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奚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