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詞曰:醉來長袖舞雞鳴,短歌行,壯心驚。西北神州,依舊一新亭。三十六峰長劍在,星斗氣,郁崢嶸。
古來豪俠數幽并,鬢星星,竟何成!他日封侯,編簡為誰青?一掬釣魚壇上淚,風浩浩,雨冥冥。
這一篇《江城子》乃是金人元好問所作,單道壯志難酬,空使英雄老去之意。是以大丈夫在世,應建功立業,造福四方,以求名垂青史;若此道不行,亦當扶危濟困,救人于水火,也不負七尺身軀。
卻說鄭大寶為守住李殘和美雪,與袁阿大斗智斗勇。最后突發奇想竟假意要入伙。
袁阿大正躊躇間忽見山道上走來個老者,他心中大喜,暗道:我何不用這老兒試一試鄭大寶的真意?若他能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卻也是一樁美事。于是大聲喚道:“老伯,這邊來!”
那老者聽了呼聲果然顫顫巍巍的走來。
到了近前一看,這人姓侯名冬,原是村長侯老漢的獨子。侯老漢八十有九,他兒子也已經年近七旬,走起路來上氣不接下氣,比他爹看著還老些。
他見是袁阿大,抱拳道:“袁頭兒請了,敢問可曾找到家父?”
袁阿大冷冷道:“沒有。”
侯冬覺得他聲音不善,頗有肅殺之意,便假意用火把一晃。
這一照可不得了,只見袁阿大臉上盡是斑駁的血跡。
侯冬心道不好,自己撞見這他們人殺人,只怕他們連自己也滅口了。因此假作沒看清,低頭道:“既然未見家父,小老兒便告辭了,我再去別處找找。咱們回見,回見!”
說罷拄著拐棍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走。袁阿大卻對手下一遞眼色,一條大漢立即擋在侯冬身前。
侯冬抬起頭,用渾濁的雙眼望著大漢,乜呆呆道:“小哥讓讓,我要回去。”
袁阿大心中冷笑,這老兒真和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裝傻充愣的本事真是一流。但今天裝什么也救不了他,那大漢一腳踢飛拐杖,殺雞般將侯冬按倒在地。
侯冬也不裝了,殺豬似的叫道:“殺人啦!殺人啦!”
那大漢反手給他一耳光,但見幾顆牙齒從嘴里蹦出來,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袁阿大將一把匕首扔在地上,對鄭大寶道:“你不是要入伙嗎?納了這個投名狀我便答應你。”
所謂“投名狀”便是表忠心的證書,強盜要拿什么表忠心才好?那自然是人頭了。
鄭大寶萬萬沒想到袁阿大會給他來這一手,他盯著刀子,又望了望侯冬,恐懼的搖了搖頭。
袁阿大森然道:“你若不殺他便是心意不誠,可怨不得你袁老叔了!”說罷一把拽出腰間的長刀,頂在鄭大寶后背。
若是平時鄭大寶絕不愿殺人以自救,但此刻生死關頭,他心中竟是十分矛盾。
正是自古唯有一死難,世上之人不怕死者寥寥無幾,鄭大寶這半大孩子當然也不能例外。
他一時心慌,竟拾起了刀子。
袁阿大陰險的笑了,只要這小子一刀刺下去,一生一世都得做自己的奴隸,絕無再掙脫的可能。
鄭大寶望著趴在地上的侯冬,他喘著粗氣,卻說不出話,只用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在那雙眼中,鄭大寶仿佛看見了自己的過去。
他都快忘了,不久前自己也是被侮辱,被損害的對象。
從茍且偷生到可以堂堂正正的抬頭做人,他等了很長時間,也忍了很長時間。李殘幫了他,但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己。
片刻的英雄或一輩子懦夫,該怎么選呢?
對于明白尊嚴為何物的人來說,這道題并不難。鄭大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再低下這顆頭了。
他打定主意,便鎮定下來擦了擦刀子,假意對侯冬道:“老伯,這是袁老叔逼我的,你到了閻王爺那兒可別提我的名字!”邊說著邊用刀身作鏡子,望向背后的袁阿大。
袁阿大那雙眼睛鷹鶻般注視著自己,那把鋼刀也正頂得脊梁生疼。恐怕偷襲是沒有勝算的。
鄭大寶此刻真是全身三萬六千毛孔張開,一齊想著主意。忽然間福至心靈,計上心來。
他“哎呦”叫了一聲,假意失手,將小刀扔在地上,然后彎腰去撿。
袁阿大道:“小子,別磨磨蹭蹭的,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鄭大寶道:“好,好,我說袁老叔,你可催的什么勁兒?這是殺人,又不是殺雞…”邊說著,他邊在地上抓了把沙土偷偷扣在手里。
袁阿大聽他的比喻有趣,不禁笑道:“我跟你講,殺雞和殺人卻也差不多少…”
話音未落,鄭大寶突然猛地將手中的沙子劈頭蓋臉揚到袁阿大頭上。
這一下猝不及防,碰巧又將袁阿大雙眼迷住了,便給了鄭大寶珍貴的一剎那時間。
他深知手中的小刀殺不掉袁阿大,所以兵行險著,竟要空手奪白刃。
袁阿大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揉眼睛,鄭大寶拼盡全力拗過他的手腕,將刀刃往他懷中一送。
但見寒芒吞吐,刀刃映著月光急奔袁阿大哽嗓咽喉而去。
但袁阿大此刻卻已經騰出手來了。
他見刀光霍霍,來不及躲避,便用左手硬接接。
鄭大寶畢竟力氣小,鋼刀將袁阿大兩根手指頭削斷,又在他胸前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然后直挺挺插入地面。
袁阿大連聲怪叫,抬起腳踹中鄭大寶胸口。鄭大寶斷線風箏般飛出去,打了幾個滾兒才停下。
袁阿大的眼眉幾乎都立起來了,額上青筋映著胸前的血痕、手上的斷指,顯得格外兇惡猙獰。
他用憤怒到微微發顫的聲音道:“好哇,小崽子,你敢傷我!”
說罷拔出鋼刀,三兩步趕到鄭大寶身前,一刀將其左臂斬去。
鄭大寶哇的一聲大叫,疼得滿地打滾,袁阿大心中頓時被惡毒的喜悅填滿,癲狂的說道:“好,叫得大聲點!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方能解心頭之恨!”
說罷再次舉刀,對準鄭大寶右臂削去。他想的明白,要先將這孩子做成“人彘”,再一點點的折磨他。
但這一刀卻劈空了。
鋼刀深深斬進土里,鄭大寶卻不知所蹤。
袁阿大環顧四周,忽見一個獨臂男子抱著鄭大寶,背對自己。他心中一驚,厲聲喝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人卻不答,只是問鄭大寶道:“小兄弟,你怎么樣。”
鄭大寶疼得嘴唇發白,但一見這男子還是勉強笑道:“李大官人,我…我沒丟你的臉吧?”
“做得好,你等我片刻。”男子站起身來,正是李殘。他從陰曹地府回來了。
不知為何,袁阿大的冷汗忽然下來了。
他雖知道此人頭硬,卻不知道他實在的本事。可這人往這兒一站,便仿佛從背后升起一座萬仞高的刀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袁阿大立刻喝道:“大家伙兒一起上,剁了這廝。”
眾人經過一夜的洗腦,早已喪失理智,形同禽獸,抄起兵器便向李殘撲來。
李殘卻連正眼都不看一看。他對鄭大寶說道:“小兄弟,你想跟我學刀嗎?”
鄭大寶點點頭,卻又黯然道:“我手臂…斷了,學不成了。”
李殘卻輕輕一笑:“你看我不也少條胳膊嗎?相信我,只要有心,你一定能學成的。”
“真…真的嗎?”
“嗯。”李殘篤定的點點頭“我這刀法乃凌云洞上仙靈珠子所傳,神妙無方。我這就教你口訣。你記著,第一句:心外無刀,刀外無心…”
他每念一句口訣便刀光一閃,劈倒一人。整整十六句口訣過后,便有十六顆人頭落地,最后面前只剩袁阿大一人。
李殘問道:“小兄弟,看清了嗎?”
鄭大寶道:“看是看清了,卻沒能連起來,不得其中精義。”
李殘道:“好,那你睜大眼睛看仔細。”
說罷十六道刀光齊閃,他揮十六刀便如同別人只出一刀,袁阿大一愣才知道全都斬在自己身上。片刻后他渾身爆裂,摔倒在塵埃中。
李殘扶起鄭大寶,只見他左臂兀自流血不止,立刻道:“你別動,等我給你治。”
鄭大寶卻巴巴的望著他道:“李大官人…你說教我刀法,到底算不算數?”
李殘道:“當然算數。我回去和師父說一聲,然后收你為徒,親自教你刀法。”
鄭大寶蒼白的臉色上終于有了些許血色,點頭道:“好…好…”
李殘高呼道:“美雪,快來幫我!”
這時美雪也從洞中走出來。她好似大病了一場,雙目紅腫,看起來極為虛弱,跌跌撞撞的走來。
她看見滿地死尸和鄭大寶后,也大吃了一驚,問道:“這究竟怎么回事?”
李殘道:“鄭小兄弟為了保護我二人和這群強盜纏斗了許久,連…連手臂也丟掉了。”
美雪道:“手臂何在?快拿來給我。”
李殘忙捧過那條斷臂,問道:“還能接上嗎?”
美雪輕輕撥到骨頭處,仔細看了看,嘆息道:“不行了…”
鄭大寶雖然已經接受自己殘疾的事實,但聽得別人這樣說,心中突然一陣難受,不禁放聲大哭起來。兩人都想勸他幾句,但卻一時覺得詞窮,只好默然不語。
此時月輪西墜,天空微微泛起魚肚白。美雪猛然一驚道:“快把芷兒姑娘的魂魄裝好,切不能讓它見到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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