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寶心想:這幫人蠢的要命,早晚得給袁阿大當炮灰。不過他們是死是活卻和我沒什么關系,只愿他們趕緊離開,李大官人和美雪姐姐便安全了。
想罷他屏息凝神,仔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半點聲息也沒有,鄭大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本想出洞去撒尿,但這時忽的明月升起,照得天地間亮如白晝。一群睡鳥被驚醒,撲喇喇飛上天空。鄭大寶的手剛碰到洞口,卻忽然感覺到哪里不對,猛地縮回來。
小小的鳥兒飛過尚且有聲,身旁十幾個大活人豈能半點聲音也沒有?他把洞口撥開一道縫隙向外望去,皎潔的月光讓一切盡收眼底:十幾人躡足潛蹤,伏地身子,仔細搜尋著地上的腳印。
袁阿大比劃著手勢居中指揮。他用的是打獵時的手語,鄭大寶從小便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豈能不知?
他們的意思是:“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兒。”
“足跡斷了,怎么辦?”
“別急,回村去牽狗來。”
短短片刻之間,鄭大寶的心上下翻了好幾次。這些人暫時還未發現洞穴,自己大可以趁獵犬沒來的時候一走了之,未必有什么危險。
但若是那樣做,李殘和美雪卻是死定了。
他二人平時就算有通天徹地的能耐,此時也不比一個嬰兒強多少。這些暴民可不懂什么叫叫光明正大,只要然他們發現,兩人必會慘死…可能甚至比那個三郎還慘。
俠義心與求生本能在心中激烈交戰著,半晌后終于分出勝負。
他悄悄爬出洞,繞到這群人背后,又望了望通往外面的小路,然后假裝打了個哈欠,大聲道:“袁老叔,你們干啥呢?”
十幾人同時一驚,回過頭來望著他。
袁阿大也嚇了一跳,顫聲道:“沒…沒干啥。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鄭大寶假做睡眼惺忪狀,揉了揉眼睛,說道:“白天的時候我看見那對賊男女到后山跟大仙爺爺打架。他們打得太嚇人了,整潭的水都飛上天去。我一害怕就跑了,躲在林子里睡了一覺,醒來后剛想回家便碰上了你們。”
說罷又連伸了幾個懶腰。
一眾人面面相覷,袁阿大沉聲問道:“你有沒有什么看見,聽見什么?”
鄭大寶呆呆的道:“沒有啊。怎么了袁老叔?”
這番話說得固然挑不出毛病,卻仍引起了袁阿大的懷疑。
他太鎮定了。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半夜見著一群兇神惡煞的大人,絕不會如此若無其事,如此風輕云淡。
他結巴、害怕、發抖、眼神游移,這都是正常的,唯有過分鎮定不正常。
袁阿大像一頭嗅覺靈敏的鬣狗,聞到了謊言的味道。
他陰惻惻的笑道:“大寶,小孩子家可不能說謊。否則要被喂妖怪的。”
鄭大寶渾身打了個激靈,只這一句話他便斷定袁阿大已經窺破謊言。但此刻怕也無濟于事,只能隨機應變。
于是他裝作憊懶的樣子道:“喂妖怪又能怎樣,我都去過兩次了,還是你們把我抬去的呢。到頭來還不是嫌我肉少又不肯吃我?”
他混不吝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小無賴,倒把袁阿大唬的一愣,心道:“莫非我看走了眼,這小子真的不知情?哼…不急,且讓我再詐他一詐!”
想到這兒哈哈一笑道:“大寶,我且問你,那兩個外鄉人去哪兒了?”
鄭大寶搖頭:“不知道。”
“呔!”袁阿大突然一聲暴喝,厲聲道:“吃里扒外的東西,你把人藏哪兒了?”
這一瞬間,鄭大寶心里繞了七八個彎,他打定主意,仍是說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嘴上雖這樣說,一雙眼睛卻不住的瞟向后面的山洞,幾乎就是在提醒別人那兒藏著東西。
袁阿大冷笑一聲,抬起手道:“給我…”一個“搜”字未說出口,忽然疑竇叢生。再看鄭大寶,一雙小眼睛里閃爍著狡獪又陰險的光。
他不禁心中一緊:他娘的,險些上了這毛孩子的當!
須知世上所有人考慮問題都離不開四個字,那便是“以己度人”。往往自己怎么想的,便會認為別人是什么樣。所以仲尼言“三人行必有我師”,崇禎帝卻有“文臣皆可殺”之嘆。
他人本是我們心中投影,投出的乃是自己的影子。
袁阿大其人極其歹毒,疑心又重,對旁人簡直半句真心話都沒有,自然而然覺得鄭大寶騙他。甚至在他眼中,鄭大寶那削瘦的面龐也變得惡毒而猥鄙。
他想道:這小子一向狡獪,怎能乖乖告訴我實話?對了,多半兒是他在那洞里安排了什么機關陷阱,或藏了毒蛇、蝎子一類的動物引我上鉤。嘿嘿,小子,真夠狠的,可爺爺偏不上你的當!
只見他緩緩放下手臂,故作嘆息狀道:“唉,小小年紀卻不學好,想騙你袁老叔送命嗎?”
鄭大寶心中狂喜,知道他再也不會踏入那洞穴了,卻仿佛十分失望的說道:“袁老叔,我這妙計可是想了很久的,你怎么一眼就瞧出來了?”
這話里帶著無形的吹捧,讓袁阿大十分受用。他得意道:“嘿嘿,你小子雖然聰明,卻騙不過我。說吧,那對賊男女去哪兒了?”
鄭大寶道:“走了。”
“走了?”袁阿大冷冷道:“你若再不說實話我便把你舌頭割下來喂狗!出入咱們村只有唯一的一條通道,我的人日夜在那兒把守,別說是人,就是鳥飛過去也逃不過我的眼睛。你快說,他們究竟去哪兒了?”
鄭大寶嘆道:“袁老叔,想不到你這么聰明的人居然這般沒見識。唉,算了,既然不信我,我還說它干什么?”
袁阿大臉色微微一變,片刻后卻又掛上和藹的微笑,道:“你還沒說呢,怎么知道我信不信?你且說來聽聽!”
鄭大寶見了這張和顏悅色的臉,心中忽然泛起一陣恐懼,腿肚子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袁阿大笑道:“說呀,大寶。你怕什么?”
鄭大寶拼命壓抑著心慌,對自己道:大寶,冷靜!只要撐到李大官人醒來便好了。想到這兒,他胸中生出一股力量,腦子也清醒了,說道:“袁老叔…那對男女,他們…他們不是人!”
“哦?此話怎講?”
鄭大寶咽了口唾沫,煞有介事道:“那對男女當時念了句咒語,然后就生出三頭六臂,飛到潭中與大仙搏斗。他們的樣子兇極了,我現在還是怕得要命。”
他本意是嚇唬袁阿大,想讓他知難而退。但不料袁阿大聽了這話,面色漸沉,手輕輕碰了碰腰間的刀子。
鄭大寶一驚,心道:我這真叫弄巧成拙,本想唬住他,卻逼得他狗急跳墻。可該如何是好?
這時只見袁阿大步步進逼,面露猙獰之色,對眾人冷冷道:“那么厲害的人,殺咱們這種平民百姓真和砍瓜切菜一般。這小子若是走漏消息,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他不能留了,咱們一人一刀將他殺了!”
鄭大寶心中驚懼萬分,別說動腦,就連腿都快邁不動了。
他一步步后退,脊背咚的一聲裝上山巖。這一撞之下倒讓他清醒了許多,腦中冒出個計策來。
他大聲道:“袁老叔,你們說的那些話我全聽見了;殺三郎的勾當我也看見了。我…我什么都知道!”
袁阿大一愣,咬著牙道:“是嗎?那便更不能留你了!”說罷三兩步躍過來,抓住鄭大寶的衣襟。
但鄭大寶卻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大聲道:“袁老叔,我以后也想吃香的喝辣的,請你們收下我吧,讓我和你們做大事去!”
袁阿大聽愣了,問道:“你說啥?”
“我…我想當土匪!”鄭大寶低著頭,臉上的冷汗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扯著脖子又喊了一遍:“我想當土匪!”
周圍安靜得可怕。但就在片刻之后,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哈哈,這小子毛兒都沒長全呢,還說要當土匪?哈哈哈…”
袁阿大也笑了。但他絕沒有嘲笑的意思,反倒這笑聲里是有幾分贊許的意味的。
他自詡村中最狡猾的人,武力上又占了絕對優勢。然而這小孩兒卻敢以羸弱之軀和自己斗智斗勇,實在讓人有些肅然起敬。
袁阿大一直沒有痛下殺手,也有對他惺惺相惜的意思在里頭。
如果這孩子真的誠心歸順自己,那么假以時日必能成為得力干將。袁阿大人雖村野,志向卻不小,現在便考慮起人才儲備的問題來。
只是饒鄭大寶性命容易,收服他的心卻難。袁阿大笑了幾聲后便開始沉吟,但拔出一半兒的刀子卻終究是收回去了。
正是無巧不成書,這時遠處有一火把閃動。一個蒼老的聲音呼喚道:“爹呀,爹呀,你在哪兒?”
眾人立即止住笑聲,遠遠望去。只見山道上有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步履蹣跚的走來。袁阿大眼珠一轉,忽然心中大喜,一拍大腿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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