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幽幽,明明光線不甚刺眼,卻讓大地變得炙熱。山峽兩岸夾道相迎,中間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兩側山體上能看見粘連著一些半干燥的水中浮萍,綠色絲質一團,或許是因為日曬,它們變得蓬松起來,看上去十分柔軟。
這條河地處王城西郊,尋常不下暴雨時候不漲水,只是一條溫柔恬靜的小河,水流速度甚緩,河中央的鵝卵石凌亂排列,在一些狹窄的口子處卡死形成了小譚,一些魚兒游進去之后便游不出來,只能等待漲水脫困或是被人抓走。
蔡坤帶著下人來到此處,他蹲下身子就著冷清的河水洗了一把自己的臉,目光順著山峽中央望穿,一些穿著布衣挎著柴刀的人從山上不同的地方走來,男女不一,唯一相同的大概是他們眼中清冽的神色。
手中刀鋒因為長時間砍柴,而變得有些稍微鈍,不過上面依舊停留著濃烈的殺機。
他們都是山上野林的居民,也是這個世上最危險的殺手。
“于醒死了。”蔡坤也不在乎地上臟不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臉上有些痘坑,也有一些角刺,不過似乎蔡坤完全不在意,華服的尾腳沾了水,他伸出手將其撈起來握在手中擰干。
“他帶了我兩百個殺字級的殺手去找天宸閣要人,被樊清雪全殺了。”
說到這里,蔡坤的表情有些病態的夸張,攤開自己的手,咬住牙齒,皮笑肉不笑地笑道:“兩百人~”
“還是殺字級的高手…這類人修為全部都在先天之上,那于醒還是人外山上境的修士!”
他緩緩來回扭動自己的身體和頭顱,看著前方沉默的那群殺手,陰陽怪氣地說道:“樊清雪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殺啦~”
“連馬都沒有放過!”
跨柴刀的那名壯漢嘴角有淡青色的胡茬,他淡淡說道:“大人應該清楚的,樊清雪在五年前就有殺死人外山上境高手的能力了,而且他的輕功詭譎,還尤其擅長偽裝和用毒,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任何比他更會殺人的人。”
“他是一個天生的殺手。”
“至于于醒…他過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這兩年他琴心大成,武功有了長足的進步,較之從前厲害許多…去天宸閣或許是因為想要彌補五年前沒有殺死那個孩子的過失。”
蔡坤虛著自己的眼睛,峽谷那頭吹來了風,將他的發絲從額頭處直接吹開,向兩側分岔,露出了他那快到腰的發際線。
“那個孩子…北照世啊?”
“對。”
“有意思,這于醒也是個廢物,一個人外山上境的稀世高手,連個孩童都殺不死,活該被樊清雪殺。”
他右側那位背著弓弩的女人,生著一副壯碩的胳膊,上面肌肉輪廓清晰,隱隱能看見罡氣護體,她將自己肩上的箭袋取下,正色道:“樊清雪是這個世上最難殺的人之一,如果大人真的想殺他,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軍隊圍剿。”
“這個世上不是沒有能單吃樊清雪的人,只是這樣的人…恐怕大人請不動。”
目光掠過遠處的綠枝,相隔一百二十步,一片扎根在地上,紙條軟嫩,密葉豐富,互相交錯圍成了一小團綠色的天然屏障。
地上的層層落葉混雜在泥土之間,小蟲子攀爬,少許腐臭的味道散開,里面的只露出了半顆頭顱,帶著微弱的目光窺視前方。
目光不是光,即便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不夠發達,但是不影響修士通過修煉來逐漸的認識這個世界,這樣基本的常識他們是清楚的,所以一般來講如果被一個沒有殺氣的人窺視,很難發現對方。
殺氣是最容易觸發修士六識的東西,即便是一般沒有修煉的常人,如果窺視其的目光帶著的殺氣過重,也會被發現。
然而如果是沒有任何殺意的窺探,就像是隱藏在深海中的一只魚,便是早有防備,主動尋找,也極難發現。
除非這個人的六識已經磨練到了一種非常恐怖的境地。
破空聲從一百二十步外傳來,咻的一發,尾部的箭羽讓箭矢在快速的移動過程之中依然能夠保持微妙的平衡,風從細小的絨毛之間偷偷溜走,只是愣神的一剎,這只箭已經準確地命中了交相掩藏的密集綠葉間。
正中地上的那露出泥土的半顆頭,額頭上方出現了一個血洞,正在往外汨汨冒血。
“把自己埋進土里,倒真是非常懂事。”女人淡淡開口,對此人贊賞有加。
她就喜歡這種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的人。
蔡坤面色厭惡地朝著身后那團植被看去,皺眉道:“天宸閣的這群跟屁蟲還真是陰魂不散。”
女人將自己的箭袋重新背回了肩上,又挎上普通的獵弓,用弓弦固定住箭袋,使其緊緊貼住自己的后背。
“大人最好小心一點,天宸閣雖然在江湖上面的勢力不如冥府,但是也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天宸閣背后有王族的支持,真被抓住了什么原則性問題的馬腳,蔡家恐怕不保。”
蔡坤冷冷地看著女人,說道:“做好你們自己的事情就行,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干凈。”
言罷,他從自己的衣服里面摸出了一張羊皮卷,遞給了女人。
“這座山已經不安全了,我在甫縣為你們留下了身份和住處,你們可以暫且去那里藏身,這段時間不要接冥府的任務,不久后王城翰博園會和江湖上的大門派披甲門與青陽宗進行一場文會武試的交流。”
“這次的交流的主要目的是王族想要挑選江湖之中的好的良才來充實他們的實力,所以非常重要,屆時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王族或是平民,目光都會聚集在王城這邊,許多大人物都會到場,你們可以借此機會北行,去錦城,把燕家滅了。”
他們聽完了蔡坤的話,選擇了的沉默,這件事件對他們而言不算是難事,況且他們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不差這幾百條人命。
當然,最重要的是,面對蔡坤,他們沒有理由拒絕。
山陽縣,小江醫館。
燕如雪坐在床上,渾身纏滿了紗布,這些紗布與肌膚之間隔著一些特質的藥物,雖然綁在身上不那么舒服,但是燕如雪能夠感受到自己皮膚肌肉的創傷正在快速地恢復。
數日前,江丹橘為她完成了經脈的易位和疏通手術,手法玄妙簡直聞所未聞,雖然這個手術不能提高修士的內功修行天賦上限,但能清理掉一些人的先天性經脈問題,這等手段,便是放在余國的御醫閣也是見不得光的寶貝!
她拿著手上的那張從王城寄過來的信紙,臉上不自覺浮現淡淡的笑意。
唯一不爽的事情大概是,很快她和北照世的身份就要轉換了,先前北照世是她的護衛,而等她去了天宸閣,她就成了北照世的手下。
燕如雪的狀況非常特殊,與正常的武者不同,曾經修煉武功的時候是松風寒用奇門手法渡了自己的真力給燕如雪修煉,也教會了她許多奇門秘術,現在她的武學境界和功底都在,唯一缺乏的是丹田之中源源不斷從丹源產生的真力,因為如此,燕如雪空有一身輕功和武功,卻沒有辦法施展。
現在江丹橘治好了她的經脈問題,燕如雪只需要十天半個月,就能徹底穩固自己先前的武學境界,甚至能夠精進一步。
門外傳來腳步聲,燕如雪下意識地將手中的信封藏在了屁股下面,看見江丹橘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
“骨頭是牛屠戶家送來的上好棒子骨,燕姑娘一會兒記得把它吃了。”
這骨頭上面粘連不少筋肉,被特殊藥物和香料混合燉爛之后,不但滋補,而且味道鮮美,只是那股子食物之中彌漫的熱氣傳入鼻中,就讓燕如雪的肚子開始叫喚。
她面色微紅,有些不大好意思,嘴上支吾一聲,望著眼前額頭上滲滿細密汗珠的江丹橘,非常真誠地道了一句謝。
從前燕如雪沒有機會接觸江丹橘這樣的人,她每天除了要幫著自己家里人操勞醫館的事情,還要做飯洗衣服,一天的時間被安排滿滿,每天燕如雪都能看見對方忙碌的身影,就在醫館的外邊兒和自己家的院子里面不停奔走。
烈日暴雨亦是如此。
“謝什么?照世弟弟在山里教我練劍,這恩情我還沒處報答他呢…再者我身為醫生,本來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像老師那樣懸壺濟世,為天下蒼生免去病痛之苦。”
言至此處,江丹橘的眸中忽然閃過一絲驚惶。
這些天醫館里外的事情讓她太忙,忘記了自己還在曳劍山的老師章修來。
她當初走的時候,章修來的身子已經不怎么行了,狀態下滑的厲害,江丹橘曾經為章修來診治過,以他那時候的身體狀況,根本就撐不到三年。
余國每天都有人死,這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從古至今,無數的武者前仆后繼,為求一個長生披荊斬棘,或是外功橫練筋骨皮肉,或是內功養氣感悟天地自然,最后都沒能破開三十三重天,去瞧瞧那長生的景致。
只有消失的那二人,曳青云與歐冶。
江丹橘擔心章修來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當初她離開山門的時候,章修來告誡過她,讓她不必回來看自己,棺材和后事他都已經安排妥當,沒有問題。
偏頭朝著窗外看去,遠處藍天無云,是曳劍山的方向,江丹橘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抹深藏的悲傷,便是她是個傻子,也該知道一個人不會提前三年為自己準備棺材。
章修來知道自己要死了。
“江姑娘,你在看什么?”
燕如雪看見江丹橘的眼角有淚痕,卻是擔心是自己說錯了什么不該說的話,細細想來,方才自己也沒有說什么。
江丹橘收回目光,幽幽嘆息一聲,強笑道:“我這人眼睛有些小小頑疾,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流淚,需要比較強的光照才能緩和。”
燕如雪不懂醫,此時江丹橘這么說,她也就這么信了。
“江姑娘…屆時我離開的時候會去王城,你有什么需要我轉告照世的話嗎?”
燕如雪微微疑惑,從這些日子的相處閑聊來看,江丹橘與北照世的關系非常好,如同親姐弟,然而在得知了她傷好之后會去尋找北照世的時候,江丹橘卻沒有什么動作。
按照她的想法,至少應該回一封信?
江丹橘聞言笑著搖搖頭。
燕如雪沒有翻看過先前北照世讓她帶給江丹橘的信,信上介紹了北照世如今的現狀,也和江丹橘說了少聯絡的原因。
招呼了兩句,屋子外邊傳來叫喚聲,聽起來似乎有點著急,江丹橘邁著小碎步走了出去,門外來了一位婦人,叫做阿花,是給醫館內部幫忙打下手的人,此時似乎是在藥理方面出了什么問題,不大好辨認,請江丹橘出去確認一番。
江丹橘離開之后,燕如雪才緩了一口氣,她從自己的屁股下面將那封藏著的信紙拿出來,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包裹里面。
王蒙前些天已經被她遣送回了燕府,現在四周冷清了不少,燕如雪待在這里擔心給人家一直添麻煩,又覺得有些無事可做,沒有什么意思,想快快去王城,接一些有趣的事情練練手。
三日后,王城。
刺破黎明的第一聲是從王城城門外傳來的馬蹄聲,換班的守衛此時還在微微打著瞌睡,他們的休息時間向來不固定,白日里來往的人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現在這兒個時間點正好可以偷懶瞇一會兒。
可惜的是,這馬蹄聲擾亂了所有抱有這種的想法的守衛,對方并沒有給他們偷懶的機會,那人從城門口飛馳而入的時候,手伸進了自己的胸口衣服兜里,摸出了一張王族的諭令,直接扔到了城門口守衛的手中。
“左丞相詔令,此乃宮內要務,爾等休要多管閑事,堅守崗位即可。”
那些站在城門口的守衛聽見了‘宮內要務’四個字,立時間就慫了幾分,再上前圍攏到那名接住諭令的守衛面前,看見諭令上蓋著余國皇室的章印,知道了方才那人的確是宮里的人。
宮里有很多人,有一些他們甚至面都見不上,不認識實屬正常,此時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他們便也不再多操心,各自安分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面開始值守。
被方才那么突如其來的馬蹄聲陣陣吵醒,他們的神經繃緊之后已經沒有了困意,索性‘提前’開始了今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