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的間隙里面透露出外面明媚的陽光,半點照在木質的地板上面,顯現的格外溫暖。
余國也分東西南北地區,能在北邊的冬天見著這樣的太陽,的確不容易。
此時的北照世躺在舒適溫暖的床上,卻并不覺得好受,身體傷痛只是其一。
腦子里面不斷有新的記憶涌入,它們甚至還帶著激烈的情緒。
被強行注入記憶的過程是痛苦的,北照世腦子里面時而像抽筋,時而發生劇烈的陣痛,這種精神上面的痛苦直接作用于北照世的身體,一度讓他在昏厥與清醒之中徘徊。
直至黃昏時分,太陽落下西山,屋內的溫度下降,北照世在棉被里面不斷地打著哆嗦。
木屋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開了門,一陣冷風吹進來,夾雜著風雪。
看見這些零散橫陳在屋內的冰片融化,蜷縮在被窩里面的北照世才意識到,外面下雪了。
“你醒了。”蒼老的聲音響起,來人白發蒼蒼,面容間有不少的皺紋,身形略顯佝僂。
是個老者。
“這里是哪里?”北照世開口,喉嚨一陣干澀。
隨后他又接道:“多謝老人家救我。”
嘶啞的聲線背后,能聽出來稚嫩。
老者聞言,停下了正在收拾東西的手,驚訝地望著北照世。
“此子不過十歲,經歷如此大難,醒后竟鎮定如常,這份心性倒是難能可貴!”
“不必謝我,是阿陽和邱長老在風雪之中將你撿了回來,聽阿陽說,你當時心脈被指力震斷,明明已經死去,卻不知為何又活了過來。”
“這些天你昏迷不醒,不吃不喝,全靠靈藥續命,能活下來…也是老天爺的意思。”
老人一邊說,一邊在屋子里面的泥爐生了火,柴禾一添進去,屋子里就要暖和許多。
“是嗎…真是讓老人家費心了。”
北照世的話再次讓老人內心觸動,他仔細打量了北照世兩眼,明明只是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孩子,但是言談之間,那種風度和語氣就像是一個見過世事滄桑的中年人。
“不算費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這是邱長老開口的事情…再者老朽身為一個醫者,年紀大了不能懸壺救世,遇上了需要救治的病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北照世望向老人的目光里帶著點點尊敬,說道:“還未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正在爐子上方為北照世煎藥的老人隨意擺了擺手,似乎這對他來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朽章修來,是曳劍山的醫師,你呢小家伙?”
章修來對眼前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很感興趣,如今他年過六旬,本身就比較喜歡小孩,再加上北照世這一副生來成熟的模樣,更是讓他覺得有趣,便也開了自己的話匣子。
“小子北照世。”
章修來聞言點了點頭,一邊揭開了泥爐上方的小砂鍋蓋子,大片的白霧冒出,頓時一股子清香和濃重的藥材味道彌漫在木屋之中。
“好名字…好名字啊…”
“照世還記得之前的事情嗎?”
北照世遲疑了片刻,裝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樣,最后嘆道:“前不久的事情不記得了,頭很痛。”
不記得了就是不知道。
他不想說。
僅僅憑借之前小孩子的記憶,完全無法判斷吉兇,北照世撿回一條命,不想讓自己再陷入麻煩。
‘不知道’這三個字可以完成無數種對話,并且迅速終結話題。
誰會刻意去懷疑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孩子呢?
老人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面多做文章,繼續為北照世熬著藥。
凈檀香,晨露水,三途葉,百褶草…
這些藥材放在俗世里面,都是非常昂貴的東西,但是在山里面,都是一些很常見的靈藥。
曳劍山作為余國五大門派之一,自然有它的底蘊。
“照世想練劍嗎?”
小心地將煎好的藥放進了一盆雪水之中冷卻,章修來平靜問道。
他在為北照世查看傷勢的時候,也順便查看過北照世的經脈,雖然不知此子的劍道天賦如何,但是經脈寬厚,沒有雜質和堵塞,很適合練武。
算是千里挑一的良才。
章修來有愛才之心,再加上覺得北照世很有意思,心性上佳,便有將其收入曳劍山的打算。
這樣的好事北照世當然不會拒絕。
“想。”
章修來點點頭,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藥水之中,感受著上面的溫度,繼續說道:“待你傷愈之后,可以留在曳劍山,隨每年曳劍山新收的弟子一同拜入門中。”
“至于你的家人…屆時修書一封,山中自會有人送達。”
話音落下,指尖溫度正好。
章修來將藥水倒出,端著盛滿溫熱藥水的小盆子走到北照世的面前,將藥喂他喝下。
“不勞前輩們如此費心,照世是個孤兒。”
“孤兒嗎…如此…便罷了。”
章修來看向北照世的眼神忽然帶著一些悲天憫人的味道,很符合他醫者的身份。
世上少有心腸狠毒的人會去做醫師。
“好好睡一覺吧…我每日會來為你煎一份藥,從明日起,會有一位門中的弟子照顧你。”
章修來說完,便著手收拾東西,不一會兒人就離開了木屋,頂著外面的風雪,身影消失在茫茫之間。
那些被北照世喝下的藥,在身體里面不斷的流動,被各個受傷的部位吸收,血肉里面逐漸出現了一股暖流,不斷滋潤著傷體。
大腦昏昏沉沉,北照世很快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恍惚間,他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面,四周全是練劍的黑色墨跡勾勒的人兒。
“這是哪里?”北照世喃喃。
忽然身旁有一個黑影向他出劍,北照世嚇了一跳,向旁邊一招懶驢打滾,險之又險地避開。
“劍來!”他大喝一聲,學著前世武俠小說里面主角的口吻,手中竟真的出現了一把濃墨匯聚而成的劍。
在這一刻,四周練劍的墨人全部消失,蒼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北照世和先前攻擊他的那個墨人。
墨人并未停止手中的攻伐,方才一劍沒有得逞,此時再出一劍。
它的動作并不快,北照世能夠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沒有擋住,亦沒有躲開。
墨影的劍準確刺入了他的胸膛。
有劇烈疼痛的感覺,但并不致命。
北照世眉頭一挑,他知道眼下只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既然如此,不如讓他過足一把刀光劍影的武俠癮。
“再來!”大喝一聲,北照世主動出劍,腦子里面浮現了之前看見的墨影揮劍的動作,模仿著揮動自己的手臂。
形已至,意未平。
這一劍并沒有傷到墨影,反被它挑開后連在身上刺了四五劍。
連續重復這樣的過程,北照世不厭其煩與墨影打得有來有回。
直至揮劍萬次,他腦子里似乎終于什么東西通了。
于是最后一次揮劍,他忘記了自己的動作。
甚至北照世不知道自己握劍的力度是否足夠。
這一劍就像墨影之前揮劍的速度一樣慢…但是它封了墨影的喉。
被斬殺的墨影化作虛無,蒼白的天地也在此刻逐漸淡化…
…北照世睜開眼睛,身上久違的痛楚傳來,他偏頭望著窗戶外面,呼出一口濁氣。
“是一場夢…還是…”
他不是第一次夢見那樣的場景了,如果是夢,他在夢里不應該會意識到這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到現在,北照世還能回憶起關于夢境的一切,甚至先前自己揮劍的那種微妙感覺還印刻在大腦深處。
“還是…先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