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一體雙面
呼呼！
一道長逾三丈、遍結冰霜的劍光卷起高天昊，扯動風聲，朝天一刺，穿空而去。
劍光的主體，乃是袁飛舟相伴半生的寒霜飛劍，八品下位的品佚，本不能讓人御劍而飛。
但袁飛舟以最后精血激發這道飛劍的全部潛能，使之短暫躍升至七品下位的品佚，總算能帶人御劍而飛。并且其上貼滿符咒，速度拔升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飛劍迸入雨幕，幾個呼吸間消失無蹤。
片刻后，鬼首陰棺落入這片樹林，云澤大君從中走出，卻只得袁飛舟的尸首，難追高天昊之形影。
云澤大君朝著高天昊遁逃的方向，佇立片刻，方才轉首看向袁飛舟的尸首。
袁飛舟通身修為與精血盡皆耗盡，面容蒼老得不成樣子，雞皮鶴發，面目形容比云澤大君頸上這顆被火焚燒過的李金水頭顱都不如。
祂望著背靠大樹而死的袁飛舟，沒有動手摘去其收集，眼眶里水紋搖曳，面上浮現一絲悲傷感懷之色，喃喃自語：“師弟…”
云澤大君頂著李金水的頭顱，便繼承了李金水的一部分記憶以及性格！
這悲傷之色一閃而過，云澤大君再度吼嘯開來，頸上頭顱轉動，片刻間鎖定另一方向——祂追蹤到了那具僵尸的影蹤。
那具僵尸，即是陰仙宗的護法神人師伯祖。
它已被柳青侯的師父附化，在云澤大君蘇醒的剎那，亦跟著恢復神智，奔逃而去。
凡被云澤大君虛相遍照之人，哪怕搶得先機，也會被云澤大君鎖定行蹤，只要祂老人家愿意，可以一直追索其頭顱到天涯海角去。
李金水的頭顱面朝著一個方向。
祂看到那具僵尸直挺挺地立在一棵樹前，對著那棵樹雙手合十，通身飄飛出一個個猙獰骷髏頭，尖銳嘯叫，又忽而演化成一條條彼此抓握糾纏的手臂，盤繞自身。
僵尸口吐莊嚴神圣之語，卻充滿墮落褻瀆的氣息。
它面對的那棵大樹，被這詭異語言污染，樹干上生出一個個樹瘤，有演化成人面的趨勢。
“頭來！頭來！”
鬼首陰棺掠空而過，抽取一切草木精氣，所過之處，一派枯萎凋零之相。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鬼首陰棺即在僵尸身后停下，云澤大君從中走出，盯著背對著自己的僵尸，面上流露貪婪。
這顆首級是祂當下所見最好的一顆。
即便仍舊配不上自己，卻也暫時夠用。
祂伸手探向那顆頭顱，掌指間水汽凝練，鑄成霜刀，割向護法神人的脖頸。
護法神人這時轉過身，那張蒼老面孔忽而變幻作李金水師伯祖的樣子，云澤大君斬向其脖頸的掌刀微微一停——這可是本門師伯祖，雖然如今也是一具僵尸，但斬下他的首級，以后如何向掌教師兄交代？
關鍵時刻，李金水的記憶涌出，立刻對云澤大君的行動造成了影響。
盡管云澤大君的主意識很快回轉過來，但亦要先遭一遍魔音洗禮。
‘師伯祖’面孔口吐真言，污穢與圣潔并存，道道黑色手臂漫天發散，向云澤大君包圍而來：“曩謨三曼多。
沒馱喃。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咔嚓！咔嚓！
那卷向云澤大君的黑色手臂在一瞬間，忽然遍結霜花，紛紛碎裂崩解開去。
蒼老面孔此時反攻云澤大君，只是神智狂亂下的無意識行為，不成章法。
它已渾然忘記，當自己轉身面對云澤大君時，且不說能否傷害到對方，自己首先得承受神明虛相的威能洗禮！
盤繞僵尸周身的道道黑色手臂驟然炸裂開來。
云澤大君的神智忽恍剎那，鼉龍虛相周圍，驟然生出一條條黑色手臂，抓扯著祂的鱗片。
祂以虛相染污了蒼老面孔附化的僵尸。
蒼老面孔同樣以魔音染污了祂的虛相！
云澤大君神智更加迷亂，卻始終堅定記得自己須得到一顆強大頭顱的念頭，掌刀在僵尸頸間交錯而過，僵尸就尸首分離。
祂摘掉自己頭上李金水的首級，換上僵尸首級。
僵尸首級面孔變幻，諸多不同面孔在這顆頭顱上相繼演化。
張大的面孔、李金水的面孔、師伯祖的面孔…
最終左半邊面龐定格成一位眉目硬挺，鼻梁似玉柱的英俊中年人，右半邊卻保留了蒼老面孔的半邊。
兩者共存于一張臉上，橫生詭異與恐怖！
這顆頭顱的眉心，開出一只豎眼。
其中雷光繚繞，銀光燦燦，又有黑影飄飛，水汽翻涌。
石河縣，大部分百姓提前得了消息，卷了家私逃離此地。
仍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愿離開，或被云澤大君后裔所化妖魔吞吃屠殺，或為疫氣染污，化作疫鬼。
大雨初停，疫鬼頸上綠火在水霧里若隱若現，匯集成汪洋，齊聚縣廷周圍。
幾頭身形高愈三丈，渾身被一層厚而韌的樹皮覆蓋的百首妖魔亦在此間慢悠悠地迂回著。
它們協同滾滾疫鬼，曾數度沖擊縣廷，令縣廷護法大陣搖搖欲墜，已然支撐不了幾時。
縣廷中堂。
鮮少露面示人，深諳平衡之道的縣尊陸關南木然坐在中堂大案之后，眼前一道玉符懸浮著，放射寶光，演化成一列列蚯蚓般的文字。
‘石河縣尊陸關南，玩忽職守，縱容屬下。
以致云澤偽神復蘇，荼毒百姓，生靈涂炭。
當領斬首滅魂之刑，以全律例，以儆效尤。
然刑不上大夫。
陸關南在任石河縣尊其間，年年供奉超出十成，亦算有功。
功過相抵，免去斬首滅魂之刑。
乃賜自裁而死。
魂魄可歸安魂符，待到將功折過，可賜恩典，寄生于世。’
陸關南的目光流連過那一列列金字，良久之后，看向中堂之外，疫鬼與妖魔即將突破陣法，闖入進來。
他慘然一笑，爬上大案，雙手抓住梁上套索，把腦袋伸了進去。
套索上貼著一道道符咒，在其將腦袋伸進去的瞬間就驟然收緊，不管陸關南如何掙扎，都不曾放松片刻！
幾個呼吸之后，陸關南已然氣絕身亡。
他的生魂飄出軀殼，魂軀周圍乍起一團團火光——竟是要自行崩解魂魄，不想要那玉符上賜給他的恩典！
然而其魂魄反應終究慢了一拍，漂浮在半空的玉符滴溜溜一轉，剎那間穿空而來，大放毫光，將陸關南的魂魄緩緩收容進去！
陸關南滿面猙獰，發出無聲的怒吼，極力抗拒，卻于事無補。
就好像，被安魂符收容其中，得以魂魄長存，是一件比魂魄灰飛煙滅更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