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宮有四個大門,分別以四方神獸命名。這四個大門之中,正對南方的朱雀門除非舉行典禮,否則從不開啟。天子、皇后、太上皇、皇太后出行,走北方玄武門;諸皇子、皇妃出行,走東西兩側青龍、白虎門。百官出行,走朱雀門兩側的偏門;宮中妃嬪及有品級的侍衛、宦官、女官出行,走兩側偏門。
此刻,神都皇宮東側,靠近青龍門的地方,當今太子帝河東帶著一行人,正急匆匆地走出來。
他滿臉擔憂,腳步匆匆,走到青龍門旁,卻沒有立刻過去,而是停下了腳步,回頭張望。
過了一會兒,侍臣之中一個白白胖胖、看起來很憨厚的男子湊了上來。
“太子殿下,該動身了。”他低聲說。
帝河東腳下沒動,問:“張侍講,你說那義烏,她真的會來襲擊神都?”
張侍講點頭:“此事當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太祖已經龍馭賓天多年,她為何還念念不忘?”
“殿下,長生者的想法,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張侍講說,“千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是幾十代人繁衍生息、出生死亡。可對長生者來說…”
他搖搖頭,咂咂嘴,皺著眉頭:“反正就我所知,長生者之中,罕有因為時間而忘卻往事的人。倒是有不少過了幾百年上千年,都對往事念念不忘的。”
帝河東沉默了幾秒鐘,說:“那孤…也不一定非要移駕避讓啊。”
張侍講嘆了口氣,說:“殿下您是明白的,何必要臣多言?”
帝河東也嘆了口氣,沒有追問。
又過了幾秒鐘,他回頭過來,朝著停在青龍門外的車駕走去。
“走吧,等塵埃落定,我們再回來。”
片刻之后,伴隨一聲“太子殿下起駕”的高喊,車駕出發,漸漸遠去。
天空中,帝蒼穹看著太子車遠離皇宮,一路走到神都邊緣,然后借助陣法降落地面,前往附近的駐軍要塞,微微點了點頭。
“武成王,有必要讓太子殿下先走嗎?”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帝蒼穹回答:“我不知道。但小張狀元這么覺得,那就這么辦吧。“
“這種大事,不該由區區一個五品官決定。”
“小張雖然不及大張,卻也是頗有才智的人物。論智慧,你我都不及他。”帝蒼穹說,“他覺得應該讓太子出城,去軍中暫避,太子自己覺得他說得有理,那么就聽他的也沒關系。”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反正,其實都是小事。”
過了幾秒鐘,那聲音響起:“若是畢靈空真的來了,你待如何?”
“她來送死,我當然要成全她!”
“她可不好對付。”
“那是當然。”帝蒼穹說,“若是在神都之外遇到她,我肯定有多遠跑多遠,絕不敢在她面前停留。搖光神弓、星散五箭,就算是我也沒有能夠活下來的把握。”
他停頓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說:“但在神都,有九州大陣,有天機營,還有諸位供奉相助。她再怎么神通廣大,也只有死路一條!”
“她敢來,一定有準備。”另外一個十分蒼老聲音說,“若是五箭齊發,我們可不會幫你抵擋。”
“諸位只要各幫我擋住一箭就可以了。”帝蒼穹說,“五箭齊發,神鬼難當。但只是一箭的話…”
“一箭也很夠嗆啊!”又是一個有些尖利聲音說,“我還記得當年太祖東巡的時候,在封禪臺上舉行大典。結果那賊鳥從朝陽之中跳出來,開弓搭箭,五箭齊發…六大供奉聯手抵擋,個個吐血。連太祖都受了傷。要不是大國師出手逼退她,只怕…”
“當時太祖原本就重傷未愈,周天大陣也已經不在,被她撿了個便宜而已。”帝蒼穹說,“撿便宜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她不會總那么好運氣的。”
“唉!”第一個聲音嘆道,“若是當年文相和太祖沒有反目的話,那該多好!”
蒼老的聲音說:“若是絕代雙雄不曾反目,或許他們都已經修成長生。他們兩位聯手,千秋萬載,都能天下太平吧。”
“哪有那么好的事!”稍稍尖利的聲音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金鑾殿再大,龍椅上也坐不下兩個人。”
“文相不是那樣的人!”第一個聲音稍稍有些激動。
“你知道他不是,我也知道他不是,但只是我們知道,有什么用?”稍稍尖利的聲音毫不客氣地說,“天下人會這么覺得嗎?”
蒼老的聲音冷笑一聲,說:“小企鵝,你說這話,自己就不害臊么?究竟是誰懷疑他,你自己不明白?”
“我又沒背叛自己的恩主,為什么要害臊?”
“你們別吵了!”帝蒼穹臉色陰沉,打斷了他們的爭執,“黑白公,我請你來神都,是想要大家聯手伏殺畢靈空的。你何必跟水元公爭執這些早已過去的往事?”
“還有,水元公你也少說兩句吧,大敵當前,天曉得什么時候畢靈空就來了。若是你們因為爭執而分心,當心到時候擋不住她的箭。”
兩邊各批評了一下之后,他才嘆了口氣,說:“搖光弓、星散箭…已經有幾百年不曾出現過。前段時間妖神圍攻之下,她都沒有開弓搭箭。這當然不會是她忘了怎么射箭,必定是在積蓄力量,以求一出手就是驚天動地之勢。諸位供奉都是我的前輩,這些戰斗的要領,想來也不用我這晚輩多說,對吧?”
最初的那個聲音嘆了口氣,說:“蒼穹說得對,都已經過去快一千年了,還爭論這些干什么呢?往事不可追,人不能活在記憶里面,要向前看才行。”
另外兩個聲音都沒開口,天空中重新又恢復了安靜。
在這一片安靜中,帝蒼穹坐了下來,仿佛身體下面有椅子一般,還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只是,皇宮之中,不時可以看到墻壁、樹木乃至于別的東西,閃爍著奇妙的光芒。
這些光芒在空中交織,形成了一道若隱若現的羅網。
在羅網之中,隱約能夠看到有九處特別明亮的光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帝蒼穹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向天空,只見本該掛在中天的太陽旁邊,又多了一輪紅日。
雙日并立,光熱豈止增加一倍!
守護神都的大陣幾乎一瞬間就被激發,五彩的光芒猶如一個透明的球,又像是一個巨大的肥皂泡,將懸浮在空中的神都整個包裹在里面。
無數的符箓、陣紋、文字…各種各樣的法術在光罩之中流淌,又形成一條條鎖鏈,猶如傘骨支撐傘面一樣,為光罩提供支撐。
更有一股金光沖天而起,從地面祈天臺的中州鼎發出,沖入神都大陣之中,跟大陣結為一體。
所有的這些過程,前后加起來不超過十秒鐘。
但這十秒鐘里面,兩個太陽的光熱已經將神都燒得不成樣子。
無數的火焰和煙霧在城市的各處出現,許多走在外面的行人都慘叫著躲進了附近的屋子。他們的頭發、眉毛和胡須猶如被火燙了一般,頃刻間就燒燎得一干二凈,不少人的臉上、手上甚至出現了燙傷。
那些躲在屋子里面的人算是幸運的,避免了陽光直射的灼傷。但短短幾秒鐘,屋子里面就熱到讓人連呼吸都艱難。不止一個人難以忍受,沖了出去,旋即又被外面足以致命的灼熱給逼了回來。
如果不是神都大陣及時發動,或許只要再持續一兩分鐘的時間,小半個神都的居民都會死在炎熱之中。
只有那些條件極好,家中原本就有陣法防護的人家,才能依靠陣法抵擋炎熱,多堅持一段時間。
但…想來也堅持不了多久。
好在神都大陣總算是發動了,流光溢彩之中,炎熱被層層化解,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已經只剩少許余波。
就算是這少許余波,也讓整個神都陷入了令人不適的炎熱。這種熱度好比盛夏酷暑,只要在這樣的環境里面待得久一點,可能就會中暑。
帝蒼穹當然不會懼怕這區區一點炎熱,他甚至完全不在乎雙日并立的灼目,一雙猩紅如血的眼睛冷冷地看向天上的兩個太陽,大聲喝道:“畢靈空!你既然來了,藏頭露尾干什么?”
說著,他朝著天空揮出了拳頭。
一拳擊出,狂風呼嘯,那風的顏色帶著微紅,仿佛混入了一些鮮血的樣子,若是有人離得比較近,甚至能夠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拳風離手的時候原本很小,但越向遠處飛,反而越發擴大。等到它直上重霄的時候,已經化作一道幾乎跟整個神都一樣粗細的風柱,就像是一條貫通天地的龍卷風,朝著兩輪紅日之一飛去。
拳風未至,那一輪紅日驟然消失。驚人的灼熱也跟著消失,卻有一道鮮紅如同火焰的身影劃了一個弧線,繞過呼嘯而來的龍卷風,朝著神都大陣狠狠地撞了下來。
一聲仿佛上好瓷器破碎的脆響,肥皂泡一般的神都大陣猛地崩裂,被那身影撞了一個大窟窿,直接沖了進來。
“帝蒼穹,老娘縱橫天下的時候,你連顆蛋都還不是。我要干什么,輪得到你指手畫腳嗎!”
說話間,那身影已經沖到了帝蒼穹的面前,空中炸裂之聲不絕于耳,兩個人都消失不見。
“畢靈空,你在云州那邊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為什么要來送死?真當我大夏拿你沒辦法不成?”
“天曉得,也許我活膩了吧。你呢?你活膩了嗎?”
“如果是為了大夏,我可以死。”
“說得真是義正辭嚴,我感動得都快哭了…那你就去死吧!”
激烈的炸裂聲中,畢靈空和帝蒼穹一邊激戰,一邊還在爭吵。
只是…但凡真正了解帝蒼穹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夏的護國武成王,其實從來就沒有在戰斗之中說廢話的習慣。
能夠讓他改變習慣,起碼意味著…他此刻并沒有能夠像平常那樣占據絕對的優勢。
又過了片刻,伴隨一聲極為猛烈的轟鳴,兩個身影左右分開。
狂風在空中炸開,席卷整個神都。雖然大陣已經恢復,但還是有很多屋子的窗戶被刮破,甚至還有一些房屋的屋頂也被狂風掀起。至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花木,更是到處都是。
因為戰斗的緣故,不少武功不錯的人都走了出來,想要看個究竟。被這狂風一吹,不知道有多少人站立不穩,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上,甚至有幾個倒霉鬼因為站的地方距離神都邊緣太近,被狂風直接吹到空中,摔到了神都的外面,慘叫著朝著遠方的地面墜落。
帝蒼穹冷冷地注視著對手,畢靈空今天依舊穿著一身再平常不過的文士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相貌俊美的落魄文士一般。雖然經過了一場激戰,但她看起來和平時并沒有什么區別,連發絲都沒有亂一根。
反而是帝蒼穹自己,此刻不僅頭發凌亂,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幾處,左臉頰上更是有一個明顯的傷口,看起來像是被尖利的爪子抓了一下似的,破皮見血,煞是狼狽。
只看兩人的外表,就知道剛才那一番交手,畢靈空大占便宜。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妖神!”帝蒼穹雖然落在下風,臉色卻沒有半點驚慌,反而有些贊嘆之意,“我本以為這些年苦練血蒼穹神功,實力比當初進步很多,再次跟你交手,應該起碼是個兩分的局面。卻不料結果還是跟上次差不多。”
畢靈空嗤笑一聲:“你會修煉、會進步,難道我就不會?帝蒼穹,論才能、論刻苦,你哪一樣比得上我?這么多年不見,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是‘差不多’,而是比上次更大了!”
她的手上燃起了一團火焰:“如果你沒有什么更多的遺言要交代,那么明天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說著,她的身影驟然消失,那一團火焰卻化為無數的烈焰,仿佛滿天火雨一般,朝著帝蒼穹傾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