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蒼穹放下手上那份密信,臉色陰沉得幾乎能刮下二兩寒霜。
“好一個畢靈空!”他的聲音里面有不加掩飾的怒氣,“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賊鳥幾百年沒有大動作,原來是一直在暗做準備!”
那張密信只有薄薄的兩頁紙,上面一行行的記錄,大多是一個個名字。
這些名字,屬于一個個在江湖上籍籍無名的真人宗師們。
他們被稱之為“皇家暗衛”,每一個都實力高強,而且對大夏皇家忠心耿耿,不求名利,只為完成任務,一聲令下,就算是妻子兒女都能毫不猶豫地殺了,是帝家手上最鋒利的一把把尖刀。
更難得的是,他們苦練的那些武功,都來自于昔年文超公、帝甲子聯手所創的一系列絕學。而當年創造這些絕學的時候,那兩位絕世英雄就留下了破解它們的方法。
換句話說,若是這些人因為某種原因而背叛了帝家,帝家甚至只要派出一位懂得破解他武功辦法的先天高手,就能輕輕松松地結果了這個叛徒。
對帝家來說,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一把對外鋒利無比,對內卻軟弱無力的刀,最符合帝家的需求。
但是現在,這些個帝家的利刃,卻在短短兩天里面,被人幾乎盡數折斷了。
折斷它們的,就是畢靈空。
這只被公認為大夏第一反賊的烏鴉精,在過去的幾百年里面看似老實,大家都以為太祖死后沒了仇家,她過得有些渾渾噩噩,卻不料她竟然一直在暗中準備,將皇家暗衛們一個個查出來,然后施展雷霆一擊,只是短短兩天,就把皇家暗衛幾乎完全殲滅。
滿額一百零八人的皇家暗衛,如今活著的只剩下了七個。而這七個,都是那種雖然忠于帝家,卻恪守道德底線,寧可自我禁閉甚至自殺,也絕對不肯有悖于他們心中原則的那種。
帝蒼穹很不喜歡這種人。在他看來,忠誠就是要絕對忠誠。忠誠如果不能絕對,那就是不忠!
不忠的暗衛,就只能死!
在過去的歲月里面,他親手處決了不少這種不忠的暗衛。若非他修煉血蒼穹到了一個重要的關口,最近百來年都不宜跟人動手,就這七個,他也早就殺了。
卻想不到,結果反而是這七個不忠的暗衛活下來,那一百個忠心耿耿的暗衛…全都死了!
“畢靈空這是在打我帝家的臉啊!”帝洛南苦笑一聲,對蒼淵說,“她將那些做事講究原則,不能一昧愚忠的暗衛都留下,把只講忠誠不談其它的都殺了…這是在告誡我們,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其實這說法也不錯。”蒼淵說,“昔年文相也是這么說的。”
帝洛南點頭:“文相不愧是千古奇人,雖然他和太祖并稱,但太祖自己都承認,論境界,文相勝他一籌。”
說著,他卻又嘆了口氣:“只可惜這絕代雙雄,偏偏生在同一個時代!”
蒼淵也深深地嘆了口氣:“若是太祖和文相一前一后,不管誰在前誰在后都可以,總之前后相隔個兩三代,那就完美了!”
“世間不如意事,恒十居七八。所以才需要我們自己多努力。”帝洛南沉默了一會兒,說,“若我所料不錯,過段時間,畢靈空就要來神都帝城鬧事了。你且去通知咱們的人,到時候別太積極。有九鼎大陣在,天塌不下來。”
蒼淵點頭,神情有些黯然。
他們自然知道“畢靈空來鬧事”意味著什么,也知道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大夏朝廷的權威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但是…總有些事情,是沒辦法兩全其美的。
幾個時辰之后,蒼淵坐在南夏城角落的一間小酒館里面,默默獨斟。
神都帝城是大夏的統治中心,土地狹小,除了朝廷的各處官邸之外,就是高官勛貴們的府邸。僅有的幾件酒樓商鋪,委實人多眼雜。
所以神都帝城人平常娛樂的時候,更多是前往地上的那些衛星城。
南夏城就是神都帝城的衛星城之一,為神都帝城提供各種支援和補充。這里的娛樂并不比神都帝城差,開支和自由程度卻都比神都帝城好得多。
蒼淵就喜歡在南夏城的這些小酒館里面喝酒,一個人、一壺酒、一碟小菜、一卷書,他能夠消磨掉一個時辰,就像是一個尋常的落魄書生。
這是他難得的放松。
自從準備變法以來,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千頭萬緒只能靠寥寥幾個人梳理。那段時間他天天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時不時來這里喝上一個時辰的酒,既是放松,也是消遣。
現在倒是沒之前那么忙了,但他反而越發的心煩。感覺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能讓自己放下一切,活得舒舒服服。
他一邊喝酒,一邊讀書。讀著讀著,正好讀到“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的詩句,忍不住搖搖頭,嘆了口氣。
“文相昔年曾說‘萬里江山,不如雜書三卷;鐘鳴鼎食,哪及水酒一壺!’我少年時,只覺得他飄逸瀟灑,現在回頭看,這飄逸瀟灑的背后,卻滿是感慨和無奈啊!”
正說話間,他突然耳朵微微一動,轉頭向酒館外門看去。
只見一個渾身大汗的中年男人,臉上還有一道帶血的鞭痕,他抱著一個小男孩,拼了命地沖進來,大喊:“白大夫!白大夫!救救我兒子啊!”
蒼淵微微一愣,神識一掃,便發現那小男孩氣息奄奄,身上更有多處骨折,內臟還有損傷。以常人來說,差不多已經是致命傷。除非有先天高手為他理氣調息,否則就算勉強診治,也只是浪費錢財,而且還要白白受苦。
他皺了皺眉,沒有說什么。
這世上可憐的人很多,他救不過來。與其在這里消耗真氣和精力,不如留著精神去推動變法。
變法成功,能救千千萬萬的人!
酒館掌柜顯然認識這對父子,一見這情況,立刻讓伙計去請白大夫,自己則拖了一張桌子過來,讓那中年人將孩子放在桌子上躺下。這才有空問道:“怎么回事?”
“剛剛帶他去逛集市,正好有貴人策馬而過,撞了一下。”中年人嘆道,“我也挨了一鞭子,還好貴人沒跟我們多計較,徑直走了,我才能帶他來找白大夫。”
掌柜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沒說什么。
酒客們也紛紛嘆氣,不止一個出言安慰。
這南夏城富庶繁華,就算是窮人也方便賺錢——富貴之家手指縫里面漏出一點,也足夠窮人吃飽了。
只是,南夏城里面也常常有貴人走動。貴人當街策馬,時不時就會傷到平民。
像這孩子那樣的,其實還算幸運。有時候惹得貴人不高興,甚至直接拖到旁邊亂棍打死,也不算多么稀罕的事。
畢竟…人跟人,天生就是不同的。
窮人的一條命,連人家駿馬的馬蹄鐵都抵不上啊!
情況如此,自然也免不了有人想要反抗。但反抗的結果,大抵都是“謀大逆,誅九族”。慢慢的,自然也就沒人再想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了。
如今南夏城的百姓,早就已經習慣了。
在他們看來,擋了貴人的馬蹄,被撞是理所當然的。能夠只再挨一鞭子,也算是運氣了。
蒼淵聽著他們的話,面沉如水,心中暗暗嘆息。
(百姓都如此麻木,也不知道我們的變法計劃,能不能真的成功…)
就在他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只見白影一閃,一個白衣女子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正落在那張桌子旁邊。
蒼淵一愣,沒料到這“白大夫”竟然是個女人,而且…竟然還頗為漂亮。
這女人約莫二十三四,青絲如瀑、身段婀娜,雖然相貌只是清秀,卻有一種落落大方的開朗氣質,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
她看了那孩子一眼,就開口說道:“掌柜的,一壺熱酒,放一些糖。”
她的聲音清爽平和,卻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染力。只一句話,就讓原本有些嘈雜的場面安靜了下來。
然后,她動作飛快,將這孩子的衣服解開,露出了胸口多處青黑的傷痕。
“肋骨斷了兩根。”她說,“內臟受到一些震動。需要穩定臟腑,化血散瘀。”
說著,她目光在酒館里面一轉,便落在了蒼淵身上。
看到蒼淵,她的眼睛一亮,說:“這位兄臺,可否幫個忙?”
蒼淵本不喜歡管閑事,但在她那明亮的雙眼注視下,卻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走到旁邊。
“需要我做什么?”他問。
“我要用針灸為他散瘀,需要有人用真氣護住他的心脈。”白大夫說,“麻煩你了。”
蒼淵并不奇怪對方能夠看出自己有先天修為——醫生有望聞問切四法,一眼看出先天高手,沒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他便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那孩子的心窩。
遠超尋常先天高手的醇厚真氣緩慢地流入其中,將心脈護住,抱住了這倒霉孩子的心脈。
然后,白大夫銀針落下如飛,一口氣刺進十幾處穴道,掌心更是騰出無數細小的白光,沿著銀針滲入這孩子的身體。
“云霧決?你是白云觀的俗家弟子?”蒼淵下意識地問。
“偶然學過而已。”白大夫回答,從急忙趕來的掌柜手上接過加了糖的熱酒,往里面放了一枚鮮紅的藥丸。
藥丸入酒立刻溶解,化為鮮紅如血的藥酒。只是味道里面沒有半點血腥,反而柔和清澈,讓人忍不住想要多聞幾口。
一碗藥酒慢慢灌進去,那孩子蒼白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血色。白大夫又轉動銀針,調節針灸的手法。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這孩子突然睜開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張嘴就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但卻中氣十足,聽到這哭聲,就知道他這條命是保住了。
孩子的父親頓時轉憂為喜,酒館的客人們也紛紛祝賀。
白大夫微微一笑,放下酒碗,飛快地拔掉銀針收起來,同時對蒼淵說:“可以結束了,謝謝你。這孩子能救回來,一大半的功勞在你的身上。”
蒼淵也笑了,問:“這位姑娘,該怎么稱呼?”
“我姓白,曾經用過‘白映玄’這個名字。不過已經不用了。”她說,“現在的我,叫白雨。”
回到神都帝城之后,蒼淵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時不時想到那張笑得很柔和的面容。
“白雨,白映玄…她究竟是誰呢?”
潘龍搖搖頭,嘆了口氣。
老師將大夏皇朝的皇家暗衛幾乎殺了個精光,這事情自然是很有威懾力的,相信足以讓那些想要支持帝家的富貴人家好好掂量掂量,估摸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硬,扛不扛得住一刀飛來取人頭?
有這件事做鋪墊,等過兩天老師在去神都帝城鬧事的時候,相信早已暴怒的帝蒼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沖出來,跟老師決一死戰。
…那他就死定了!
潘龍相信老師的本領,他堅信,一對一的話,就算是長生的仙佛,也不是老師的對手。無非是被她打死,或者是同歸于盡。
老師身上帶著圣靈藥,就算是同歸于盡,應該也能幫她挽回半條命吧?
這么一看,整個形勢簡直是一片大好,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地方。
但潘龍依然在擔心。
帝蒼穹真的會孤身出戰嗎?
他覺得不會。
要是帝蒼穹將整個帝家的所有高手都帶上,比方說那個著名的“天機營”什么的。光靠老師以及那些不知道人手多少也不知道實力有多強的諸子百家,恐怕還真打不贏。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暗暗擔心。
“你在擔心什么?”面容枯槁得簡直有幾分像是僵尸的蘭陵況問,“擔心你老師?那鳥兒精明得很呢,她才不會做危險的事情!”
潘龍嘴角翹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心里卻越來越擔心。
連蘭陵況這老朋友都覺得老師無論做什么都很安全,這怎么看,怎么像是那種會起反面效果的“豎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