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朕,準了
一只流螢的壽命只有七天不到，流螢必須在短短的七天里完成飛行、成長、覓偶、生育、死去的過程。每一件對生命看起來意義非凡的大事，在流螢的身上都匆忙得不可思議。
普通人一輩子能活個幾十年，所以遇到生命中重大的日子，就可以拿出兩三天的時間來浪費。
靈橋壽五百，神通活八百，尊者達千年。
真神萬年不朽，神王長生久視。
生命存在得越久，時間的意義便隨之稀釋。
于是，天命大帝姬發，作為九州之主，他的壽宴便要持續一個月的時間。
禮官領祝完畢，人皇舉杯謝百官萬民。
接下來，是諸侯國的武侯、封王們進貢壽禮唱名。光是這一項，都要花去整整三天時間，而且還只是專挑貴重的東西說。
這時候工部打造的宮殿好處就顯現了出來，只要不刻意聽，完全可以在自己所在的宮殿內痛飲攀談。
宮樂仙俄，禮舞流觴，珍稀美食，隨著禮樂開始，氣氛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面對這一桌子山珍海味，甚至是難得的皇室貢品，沈追卻只是偶爾吃一口，其余時間則是一口一口的喝著果釀。
“緊張？”呂元緯走了過來，舉杯和沈追碰了一下。“我見你連貢果都未動一下，也鮮少與人攀談。”
“師父，弟子怎么能不緊張。”沈追一飲而盡，搖了搖頭。“事情懸而未決，弟子這定心境就一刻不得安穩。”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呂元緯輕聲道。“你已經做到了極致，無論是何結果，都是命數。與其憂心忡忡，不如坦然面對。如此方才有機會達第三層圓滿境。”
“師父，你是？”沈追正品位其中話語，卻突然驚訝的看著呂元緯。
只見對方微笑點頭：“不錯，師父心境是第三層圓滿。”
沈追呼吸一窒。
心境對于一個修行者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心境堅定者，在修行的過程中，會減少走火入魔的情況，在戰斗中會更加的冷靜，更容易走出幻境…甚至于不少秘法和功法，都對心境有特殊的要求！
如那《萬心控魂決》，就要求心境圓滿，且達到神念增幅一萬倍，方才有機會練成。
又比如他的老師慈云尊者，留下的《玲瓏佛藏》，也是要求心境圓滿，練成的機會才會大很多。
可想而知，心靈境界，對于一個修行者有多么重要。
可是，心靈境界作用大，也意味著提升極難極難，甚至于它比修煉秘法，提升修為，更講究天賦。而且后天必須要經歷許多生死磨難，方才能擁有圓滿境界。
心靈境界，虛無縹緲，但又真實存在。沈追到現在，都沒碰到過一個心境第三層的強者，哪怕是他闖到了幽冥地底九十九層，在定心境走得極遠，可圓滿境界？也僅僅是那日月華宴上，聽紫萱彈奏焦尾琴，才短暫的觸摸到了那一層壁障。
心境圓滿，難難難！
光是有毅力、道心堅定是不夠的。
許多活了數千年的真神都不一定心境圓滿，可是才修煉了六十年不到的呂元緯，竟然是心境圓滿的境界，這怎么能不讓沈追驚訝？
“怪不得師父當初在武安軍中地位極高，修煉圣言詩，甚至都掌握了一絲法則，原來師父竟然是心境圓滿。”沈追心中暗道。他回想起，當初那蒼金王其實真正想要殺的，乃是自己的師父呂元緯，至于自己，至少臨時起意，才用了小部分力量罷了。
“心境圓滿…沈追，你師父的天資了不得啊。”禪心也感慨著。
“是厲害。”沈追眼中有著一絲羨慕，同時也為師父感到高興。
“搞不好你師父將來的成就，比你還大。”禪心道。
“嗯？禪心對師父的評價居然這么高。”沈追微微有些意外。
“當年你老師慈云尊者，因為是特殊體質七竅玲瓏心，自從踏入尊者境之后，就自然而然得達到了心境圓滿的地步。她自創《玲玲佛藏》，這一門心力法門，乃是獨辟蹊徑，對心境研究極為深刻。”
“心境圓滿，在感悟天地本源法則的時候，會更加容易，不被任何事情影響，完全是貼近大千世界的本源。而其余人感悟，都會或多或少領悟走偏，進而導致自己的道變得不完美。可自己本身卻根本發現不了。”
“真神強者，如此排斥其余道，就是因為那些以定心境突破的真神們，在第二層的路上走得極深。”
“雖然這種情況，極端未必不好，但是主人猜測，真神之后，心靈境界，圓滿比未圓滿者，更有希望晉級神王境。”
“何為神王？定是心靈極為強大者才能稱之為真神中的王！”禪心沉聲道。
“心境第三層…”沈追搖頭道。“這可遇而不可求，暫時不用多想了。”
就在沈追和呂元緯交流的時候，禮官唱名的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
人皇帶領重要的文武大臣、后宮貴妃、公主游歷三十三重天。
沈追作為冠軍侯，也在陪同之列，只不過他只能在隊伍的中末段跟著。
從凌霄天踏步走到紫清天，沈追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看到那位九州至尊，人間之皇。
以往人皇莫不是一道分身，又或者籠罩在紫金氣運之中，根本難以看清面容，但是現在，沈追出乎意料的看清楚了天命大帝激發的容貌。
很讓沈追意外的是，這竟是一張十分普通的臉，雖然威儀不凡，但是神態平和，臉上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就仿佛前面走的不是人皇，而是一名出門郊游的富貴儒商。
“皇者出行，當真是氣度不凡，威嚴儀態，比之王爺給我的感覺，更甚三分。”一旁的智信候郤天虎不由得敬佩道。
“是啊，陛下的厚德載物，澤被天下，法度仁義，整片天地都要由衷臣服于他。”忠義候藍河也贊嘆道。
“哪里威嚴哪里厚德了？”沈追納悶的看著忠義侯藍河和智信侯郤天虎。
呂元緯輕笑道：“沈追，所有人看到陛下時的模樣都是不同的。”
“雖然是同一張臉，可是不同的氣質，產生不同的威勢，卻在看的人眼中呈現出不同的感覺，模樣。”
“這是為什么？”沈追疑惑道。
“因為陛下身負九州氣運，系萬民心愿，自然而然擁有眾生萬相。此種異象，和佛家的法相之說有些類似，正是千人千面，觀人觀己亦觀心。”
“忠義候藍河因為得人皇開恩，逆轉時空復活了他，所以他看到了陛下的德，同時也證明他自己心中感激朝廷的恩德。”呂元緯道。
“智信候郤天虎看到的是威嚴，那是因為他從小就出身名門望族，接受家族熏陶，對天子心懷敬畏之心，所以他看到的是陛下的威嚴。”
“這些都和心靈境界有關，心靈境界越高，看得越清晰。當然普通民眾眼里，則是陛下想讓他們看到的親和一面。”
“原來如此。”沈追點了點頭。“那師父看到了什么？”
呂元緯朝前方拱了拱手道：“千古一帝，圣明之君！”
那我為什么看到的是那副模樣，沈追有些納悶。
就在沈追思索的時候，文武百官和人皇行至第二十五重天月行天。
一道宏亮的聲音，回蕩在了所有人的腦海中：“陛下。”
唰唰唰所有人都將目光注視向聲音來源，聚集在那隊伍最前頭，陪侍在人皇身邊的一個老者身上，正是大儒柳浩然。
“柳愛卿，如此鄭重，所為何事？”人皇醇厚的嗓音回應著。
“冠軍侯沈追為國征戰，又為國公之后，沈氏如今人丁凋落，偌大的冠軍侯府，上下竟然不過區區五口人，實在讓微臣憐之惜之。”
“所以臣想為冠軍侯說一門親事。”
此言一出，整個隊伍頓時安靜了下來，一道道目光交織，許多人都極為意外，尤其是在一群公主、郡主中，都是紛紛猜測，柳浩然如此大張旗鼓，定然不會是什么小事。
人皇微笑問道：“哦？不知柳卿想替冠軍侯說媒哪家女子。”
柳浩然再拜，爾后抬首道：“天下之尊貴，莫過皇室，女子賢德，莫過公主。臣想替冠軍侯求娶陛下的掌上明珠。”
此言一出，頓時傳來微微騷動，沈追心中一凜，手心也慢慢的冒出汗來。
站在人皇左側的左相范文翰神色如常，而在左相身后的范弘毅，籠罩在袖子下的手掌，則是微微抖了一抖，眼皮低垂，閃過一片陰霾。
人皇微笑不語，一旁的德容皇后見狀上前，故意道：“陛下，臣妾多謝柳卿盛贊我皇室女子，只是臣妾還舍不得女兒過早出嫁，還想她們多陪陪臣妾。”
人皇頓時笑道：“哈哈哈，柳卿，你看這可不是朕不答應，是皇后這個母親舍不得她的女兒。”
周圍的文武百官會心一笑。
柳浩然被拒絕，卻也并不生氣，反而微笑的朝著德容皇后拱手道：“老臣唐突了，請皇后見諒。”
說罷，柳浩然便回到隊伍中，繼續前行。
沈追也并不氣餒，面對投過來的目光熟視無睹。
皇室為了表明公主的尊貴地位，面對任何求親，通常都會拒絕兩次，直到第三位媒人出現，才會答應。
而且這三位媒人，地位都不能差了，名望地位，缺一不可。
這便是三媒六聘中的‘三媒’。當然這僅僅是針對皇室而言，普通人的三媒，雖然也是三位媒人，但意義卻不是這么回事，僅僅指的男女雙方媒人，以及一位牽線搭橋的媒人。
后者是開頭的牽線，前者則是兩邊溝通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等諸多繁雜的流程。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必經流程，像先前的范家就已經請了兩位媒人，也是被拒絕，所以都沒放在心上，而是紛紛猜測到底冠軍侯還請了哪兩位媒人當說客，又要求娶的是哪位公主。
游覽三十三重天，花費了七天時間。
七天后，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們回到凌霄天。
老叟宴開始。
人皇接見民間有德望的長者，全都是花白胡子的老叟。他們境界不高，許多都限于天賦、家世等諸多原因，已經快走到壽數盡頭。
祝壽之后，人皇命天子廟功德司，注壽司兩司替這些老人延壽兩百年，讓他們在瞬間返老還童，看到三千名胡子花白的老者一下子變得年輕起來，三十三重天所有人都沸騰起來，再次山呼人皇永壽。
在老叟宴結束后，曾經的右相，大儒韋玄成站了出來，恭敬拜道：“陛下！”
“韋卿所謂何事？”
“陛下，冠軍侯沈追，天資卓絕，戰功彪炳，月華宴上，拔得頭籌。武能定國安邦，文有經世之能，正所謂是文武雙全，實為公主良配。微臣也替冠軍侯提親，求娶皇室公主。”韋文河恭敬道。
沈追忍不住臉色一紅。
第一位媒人主要盛贊女方。
第二位媒人，則是吹捧男方的優點。
只不過他沒想到韋玄成這位師叔祖竟然搞得這么夸張，定國安邦，治世之能都來了，實在讓沈追有些汗顏。
而站在安平公主旁邊的紫萱，也是臉色通紅，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的跳動。
人皇依舊微笑不語，出來回話的仍舊是德容皇后。
“韋卿家德高望重，冠軍侯沈追更是難得的賢才功臣，只是我的這些女兒還舍不得那么早離開陛下，想多于父親膝前盡孝。俗話說百善孝為先，我和陛下又怎么忍心打擊兒女的一片孝心？”
好嘛，上一次是皇后舍不得女兒，這一次換成了女兒們舍不得父母。
三十三重天各處觀看這一幕的百姓們都是津津樂道的盯著這里，心道皇室的公主就是難求得。
韋玄成也如柳浩然那般再拜，恭敬道：“皇室公主，禮孝德崇，是微臣唐突了。”
再十二天，壽宴接近尾聲。
人皇偕同后宮貴妃、公主們，接見了東部洲各地慈養院的主官。
所謂慈養院，其實就是大周設立的孤兒院和養老院綜合體。
天下雖安定，但總有難以避免的天災，導致老無所養，幼無所依。
而大周人皇在立國定朝之后，正是戰亂剛平，百廢待興的時候。
人皇征戰天下，百官治理地方，而皇后則帶領后宮的貴妃，向人皇進言，并且廣施恩德，在天下各地建立了無數座慈養院。
此舉活人無數，甚得民心，德容皇后的封號也由此而來。
之后每年，德容皇后都會召見慈養院的主官，讓皇室的公主、貴妃們都獻上自己的一份心意，或是拿自己的俸祿捐獻給各地慈養院，或是直接贈送物資…證明皇室不止只有威嚴，還有恩德。公主不止孝敬，還有一顆愛民之心。
待到慈養院的主官們退下，人皇的壽宴基本上也快結束了。
就在這時，一名手持金杖，身穿華服的婦人，緩緩的走到了殿前。她雖然兩鬢斑白，眼角臉上充滿皺紋，但是卻有一股雍容大度的氣質。
楊老太君，楊安的妻子！
眾人無比意外，因為楊家一直視冠軍侯為自己的囊中之物，按理說沈追獲得冠軍侯，楊家的人即便不記恨，也不該相幫才是。沒想到，楊家不止幫了，還請來了這位老太君出面！
“陛下。”楊老太君笑意吟吟的走上前施禮。
“楊夫人，你就不必行禮了。”人皇站起身來。“你能來給朕祝壽，朕已經十分高興，不必行此大禮。”
“陛下，冠軍侯沈追的第三位媒人，正是臣婦啊。”楊老太君笑瞇瞇道。
“哈哈哈。”人皇似乎被楊老太君直截了當的話給逗笑了，這一次他并未沉默，而是問道：“不知楊夫人要替沈追求娶哪位公主？”
所有人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因為人皇開口，而不是帝后回絕，那就意味著十有是成了。
而按照慣例，這第三位媒人，公布的就是具體的某位公主名字。
金杖微搖，楊老太君緩緩道：“臣婦替冠軍侯沈追提親，求娶的正是安樂公主姬紫萱。”
此言一出，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雖然好些人早就知道了內幕，并且都有月華宴上的傳言流出。但許多人還是不敢相信，沈追竟然真的求娶的是那位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還有一個別稱——南海公主！
誰能娶了她，意味著可以做南海諸島的半個主人！其中意義，不可謂不重，乃是所有未嫁公主中，地位最高的一個！
連與七皇子一母同胞的安平公主，都不能與之相比。
原本范家已經有兩次提親，雖然并未公布是誰，但所有人都知道范家求的，也正是這位安樂公主姬紫萱。
沒想到，半路上卻殺出來一個沈追！
這可正是皇家有女百家求！
震驚歸震驚，但殿前還是無人敢喧嘩。
所有人，包括范家的人，都是將目光聚集在了人皇身上，等待那如同判決一般的聲音。
片刻后，一道宏亮的聲音，傳遍三十三重天。
“朕，準了！”
哄整個京城頓時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