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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望斷山

  一座孤山。

  三面群山環繞。

  百十來丈高的懸崖,猶如刀削,直立于地。

  再上雖不是懸崖,卻也異常陡峭。

  此山有名,名曰望斷山。

  望斷山東北方向,連綿的群山止于一座孤峰。

  孤峰也有名,名曰斷山。

  萬里無云,望斷山直插蒼穹。

  望斷山和斷山不同。

  斷山,至少有連綿的群山。不想攀爬懸崖,至少可以從群山之巔往上。

  望斷山只有懸崖,上去只能攀爬。

  直立的懸崖,攀爬不易。

  圍山轉了一圈,橋兵選了一個方向。

  本想夜晚登上山頂,奈何樊詩筠跟隨,不得已白日登山。

  原本計劃去托天祠,但張秋的眼神無法拒絕,值得帶上樊詩筠。

  老橋山之變,起因他帶去的幾張牛皮紙,多少脫不了干系。

  就算不去托天祠,爾蘇城,敦題山,圓頂山這些地方都可以去,帶上了樊詩筠,只能選個安穩的地方。

  回斷山,原本如此。

  樊詩筠的失魂落魄,橋兵不能把她帶到自己熟悉的敵方,望斷山,成了首選。

  爹的頭七剛過,樊詩筠就被娘趕來出來,她的心,還在老橋山。

  不光是他,很多人都被趕走了。

  “你要記住,從明天開始,你需要獨自活下去!”

  “你要記住,你是樊家人,樊家從未放棄希望!”

  “你要記住,報仇有限度,樊家徹底沒了,報了仇也是如了敵人的愿。”

  張秋瞅著女兒,前幾天還爭強好勝,贏了誰輸了誰,轉眼之間,卻要獨自活下去。

  離家幾天,越來越遠,樊詩筠的恨越來越清晰,清晰得讓她牙疼。

  那個人,帶去溶洞的那個人,罪不可赦,就算所有的人都能放過,他也不能放過!

  望斷山下,橋兵有些頭疼,樊詩筠這個狀態,他幫不了她。

  一個月,樊詩筠說了一句話。

  “娘,你可真狠。”

  第二個月,樊詩筠又說了一句話。

  “娘,你一定要活下來。”

  第三個月,樊詩筠說了一句話。

  “兵哥,教我用刀吧。”

  “不行,用刀戾氣不能太重。殺人是為了自己活下來,戾氣太重的刀法做不到這點。”

  樊詩筠點了點頭。

  第四個月,樊詩筠退去黃裙,和橋兵一樣,一襲灰衣。

  大王村。

  望斷山以北,斷山以南。

  相傳斷山腳下出過一位大王,一把長柄刀,馳聘沙場數十年未有敗績。后因種種原因榮歸故里,守在斷山,保了一方平安。

  據說望斷山的懸崖,就是他劈出來的。

  大王村因此得名,大王村出名是因為刀。

  村里所有的人都會鍛刀,每戶人家只鍛一種刀。

  橋兵的環首刀,是村長的手筆。

  樊詩筠的刀,會是什么樣,在大王村,她自己說了不算。

  大王村的界碑沒有名字,而是一行字。

  刀,心血之作,且能兒戲。

  長柄刀,在村頭第一戶人家。

  樊詩筠試了一把,很滿意。

  “長柄刀不適合你。”

  “這刀,御敵在兩丈之外,而你,沒這個氣勢。”

  “這位公子,你的刀也不對。環首刀配不上你的氣勢。”

  “多謝老丈。起初是刀選人,再后才是刀配人。”

  “浪費。”老者嘀咕了一句,頓了頓,“氣勢,是刀成就了它,還是人成就了它?”

  橋兵摘下環首刀,長柄刀在手:“您看呢?”

  “受教了!”

  人家一戶一戶,說辭一套一套。

  “臂力不足,刀無力。”

  “眼神過于犀利,此刀不能發揮你的才能。”

  “如果沒人說有你合適的刀,可以回到此處,我可幫你改造一把柳葉刀。”

  “子母刀,如你所愿。”

  樊詩筠拿著,擺弄了幾下。

  “原來姑娘用弓的?”

  “見笑了。”

  “三日后取刀。”

  “倒是這位公子,老夫眼拙,可曾用劍?”

  “一直用刀。”

  “可否借刀一看?”

  大王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任何刀客,看出疑惑必須解惑,為了大王村的刀,也為了大王村的刀客。

  “原來是村長的手筆,想必當年五歲?”

  “五歲。”

  “看來你有必要回村長那一趟。”

  “多謝!”

  大王村外,小溪旁。

  孤零零一座小房,和其他挨在一起的村民相隔近百丈。

  五歲時的那把刀,橋兵依稀有點印象。

  幾根山羊胡子花白,白發打理得沒有一根雜亂,一襲青衣,兩旁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吵鬧得不行。

  現在,青衣已淡,頭花胡亂束在腦后。

  魚標微黃,一動不動。手持魚竿,卻沒有一絲漣漪。

  橋兵站在岸邊,樊詩筠瞅著魚標出神。

  “兩位,都問完了?”

  “老丈,釣魚要緊。”

  “山墻有魚竿。”

  “多謝。”

  樊詩筠沒有釣魚,坐在凳子上,盯著水面,一言不發,不知在想啥。

  “環首刀不適合姑娘。”

  “子母刀呢?”

  “她怎么拿的?”

  “長刀在前,反手,短刀在后,正手。”

  “戾氣太重。”

  “老丈以為如何?”

  “刀,戾氣重。”

  “人還是刀?”

  “姑娘心如死水。”

  “缺把刀。”

  老者第一次回頭看了看橋兵。

  “原來是你。”

  “老丈認得我?”

  “認得。你兩歲那年來到村上,住在我家。五歲,你師父帶你來打了一把刀,你拖著刀走的樣子好似就在昨天。你長大了。”

  橋兵愣了好久:“為何我沒有印象?”

  “三歲被你師父帶走。還有一雙鞋,滿月鞋,我一并給你了師傅。你來時兩歲,嬰兒鞋并不能穿。”

  水上陣陣漣漪,樊詩筠竟然伸了伸手,按在橋兵手上。

  良久。

  “我從何來?”

  “開門,你就站在門前。”

  “有何字據?”

  “一雙鞋掛在脖子上,鞋底你的生日。”

  “可曾有人來尋過?”

  “沒有。”

  “為何讓師父帶走?”

  “他說,他說他的孩子丟了。”

  “你信了?”

  “現在的你,比在大王村好多了。”

  “多謝!”

  “你來找我,因為這把刀?”

  “我本找不到你,有人提醒了我。”

  “子母刀那家?”

  “是。”

  “當年給他的話,你會是個好鐵匠。”

  魚,咬鉤數次,橋兵一無所獲。這,除了初學,從未有過。

  若有若無的家族,橋兵無能為力。

  師父,那需要緣分。

  朋友…

  圓頂山上那個還沒有養胖的姑娘,排在第一,此時,竟然有了身世信息。

  把自己送到大王村的,或許是娘。

  娘又是為何?在哪?

  “你的刀,有何缺陷?”

  “老丈,三日后我們再來。”

  望斷山,涼風習習。

  月有些朦朧。云,分不出黑白,在天空游蕩,聚集有分散。

  樹影爬上了雙眼,一半月亮在樹后。

  大王村在腳那頭,娘在哪頭?

  那雙鞋,叫滿月鞋,橋兵第一次知道。

  樊詩筠走了過來。

  “你又睡不著?”

  “沒有。”

  “做了噩夢?”

  “算不上。”

  “今天的月亮很大。”

  “我娘也在月亮下。”

  “你們會再見面。”

  “人,到底能壞到什么程度?”

  “沒有上限。”

  “兵哥,我們搬去大王村吧?”

  “為何?”

  “你娘可能會回去找你。”

  “不了。我娘把我放那里,肯定有她的理由,在那等她,或許就是誘餌。”

  “那你怎么辦?”

  “你見過滿月鞋嗎?”

  “我自己的沒見過,我娘說我小時候頑皮,給弄丟了。我哥的我見過,和我的大差不差。”

  “滿月鞋,有何意義?”

  “我的話,會把最喜歡的東西繡上。”

  “最喜歡的東西。”橋兵重復了一句。

  月光如水,繞過了樹。

  風依舊很涼,樹影婆娑。

  天地間好似就剩下了這個山頭。

  三日很快,一晃就到。

  “刀尖需要改造一下。”

  “為何?”

  “刀尖雙面承受了力道,改造為劍形刀尖最好。重量可能會輕幾分,但更適合你。”

  “多謝。”

  “今年沒有好鐵,下次來我給你換把刀。”

  橋兵心中一暖。

  “費心了。”

  “無妨。”

  子母刀也是刀。

  橋兵教不了樊詩筠刀法,但可以教她七殺碑的意識。

  樹枝,枝條繁多,橫掃的威力,只需要擋住一兩根,即可毫發無損。

  樊詩筠學得很快。

  實戰,是最好的鍛煉。

  白胡子老頭教的偷襲,橋兵用在了樊詩筠身上。

  樊詩筠可以用箭,也可以用刀。

  好勝,也是一種好品質。

  樊詩筠很快進入了狀態。

  望斷山,不知名的小花東一朵,西一朵,樊詩筠收了起來,做成了花環。

  形態各異的石頭,在帳篷里擺了好幾排。

  斷山,去過幾趟,除了雜草茂盛了一些,其他和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

  望斷山上,雜草瘋長,兩個人影埋伏其中。

  樊詩筠的箭,沒有箭頭,隔段時間要下山買一次。

  倒是橋兵,用斷了的樹枝,插在帳篷里。

  對此,樊詩筠很不滿意。每一根樹枝,她都挨過…

  樊詩筠的帳篷,花花草草天天換,或枯萎,或招蟲。

  樊詩筠驚醒的次數越來越少,望斷山也下起了雪。

  或許是時候下山了。

  大王村的鞭炮聲,提示著新年的到來。

  煙花四散,隨即聲音傳來。

  望斷山上,樊詩筠親自收拾了兩個帳篷。

  灰色衣服改了個造型,算是新衣。

  幾顆野菜,一只兔子,樊詩筠親自做的。

  幾個月前,她就開始學習做飯,現在略有小成。

  樊詩筠端起飯碗,和橋兵碰了一下。

  “多謝。”

  橋兵有點不敢看她,悶著頭。

  “你最近躲著我?”

  “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過年。”

  “我向來如此。”

  “…老橋山,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山。望斷山,一邊是山,一邊望不到頭。”樊詩筠兩邊看了看,“我還是喜歡到處都是山…”

  “我們好好待他們,他們卻殺的老橋山片甲不留。”

  “家主好心請他們來,什么巴家那個人有了消息,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巴家那個人?”

  樊詩筠愣住了。

  這事,娘說過,不得亂說。

  巴王城。

  城墻斷斷續續。北面的城墻完全倒塌,西面的城墻缺了多半,只剩下西南角,基本完好。

  兩排木柵欄圍起來,算是城。

  墻角開了一道門,不足當年的五成。

  往昔的繁華不在,生活仍在這里繼續。

  城墻角落,枯草前,一匹老馬,鼻子湊近聞了幾聞,叼了幾根草,舌頭一卷,嚼了起來。

  前方一輛破舊的馬車,一人裹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臉,蹬在車轅上一動不動。

  “老嚴頭,轉過彎就可以嗮太陽,窩在這里干什么?”

  那對衣服動了動,伸出一腦袋。

  “外面風大。”

  “那你早點回去,這個時間,哪有人送貨。”

  “你有貨要送?”

  “那倒沒有。”

  “別打擾我睡覺。”

  老馬直著脖子看著,甩了甩尾巴,聞了聞枯草。

  一塊石頭落在車頂。

  衣服里又伸出了脖子,一張牛皮紙從城墻上飄落。

  “這種時候還不讓人省心。”老嚴頭嘀咕了一句。

  巴酒。

  門前兩排壇子,一排小,一排更小。

  黃底黑字,偌大的一個“酒”字間或抖幾下。

  門口一人縮著脖子跺著腳,前后左右四面張望。

  一個聲音從里面傳來。

  “今兒個早點收攤。”

  那人脖子瞬間伸直,一壇一壇往鋪子里搬。

  吱嘎吱嘎。

  馬車停在門前。

  “老嚴頭,這個時間還有人讓你送貨?”

  “誰說不是呢。”

  “來,喝一口暖暖。”

  老嚴頭一仰頭。

  “三十壇燒酒。”

  “這么多,你的馬拉得動?”

  老頭那鞭子戳了戳馬背。

  “問你呢。”

  馬背上的皮抖了抖。

  三十壇酒,確實有點重。

  馬拉得動,馬車叫得歡,老年頭走在一旁。

  “老嚴頭,馬車快散架了!”

  “認真的,你抱兩壇在手里,馬車快散了。”

  “老嚴頭,快別甩鞭了,真要散架了…”

  一路上,取笑老嚴頭的聲音帶著喜慶,老嚴頭揮著鞭,趕著人。

  當然,小零食也不少,占據了老嚴頭的座位。

  教場西側,老遠望去,黑漆漆一窟窿,窟窿旁站著一人。。

  老嚴頭的馬車停在窟窿旁。

  “老嚴頭,辛苦了。”

  “想不給錢?”

  那人笑了笑:“給,咋不給,今天給雙倍。”

  “不用,原價,一個刀幣都不能少。”

  “那送你一壇酒。”

  老嚴頭眼神一亮,選了一壇,放在座位上,擠掉了幾個零食。

  驀然,又一人鉆窟窿,赫然是張三。

  伸了伸懶腰,一哆嗦。

  “悶死了,咦,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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