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思棋社。
按照約定的時間,陳淼趕到棋社,上了樓,來到房間門口,脫下了手套,伸手敲了一下門框。
“請進。”
是西里龍夫的聲音,陳淼拉開門,走了進去,看到了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端坐在榻上的西里龍夫。
“方先生很準時嘛,請坐。”西里龍夫在沏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淼走過去,脫下皮鞋,上了榻,坐了下來,摘下帽子和墨鏡,放在了茶幾之上,當然,坐姿有那么一點兒放蕩不羈。
日本人那種坐法,他不喜歡,也學不來。
“西里先生,以后還是別叫我方先生了,我怕傳到一些人耳朵里不好聽。”陳淼鄭重的道。
“那我該怎么稱呼,033同志?”
“這個更不行了,你就稱呼為三先生好了。”陳淼靈機一動道。
“三先生,這倒是挺有意思的。”西里龍夫呵呵一笑,伸手端起一杯茶遞了過去,“請喝茶。”
“謝謝。”陳淼禮貌的伸手接了過來,沒有馬上喝,而是放在了茶幾上,“西里先生,今天約我出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久之后,東京將派遣一個慶賀使團來華,成員包括前首相阿部信行大將,貴族院議長松平賴壽,眾議院議長小山松壽等人,這個使團規格非常高,會到南京與汪氏會晤。”
“日本政府會承認汪氏的新政府嗎?”
“據我了解,暫時不會。”西林龍夫道。
“呵呵…”陳淼笑了笑,這就很有意思了,日本攛掇汪氏成立了新政府,它自己卻不承認這個政權的合法性。
這是玩兩面派呀。
擺明了就是忽悠汪氏呢,可惜汪氏被權力蒙蔽了雙眼,真是尷尬了。
“他們對重慶方面的誘降還沒有放棄?”
“嗯,確切的說,他們想讓汪氏和蔣氏再一次合流,合并成立一個日本政府控制下的傀儡政府。”西里龍夫道。
“只怕是日本陸軍中的那些戰爭狂人們不會答應吧?”陳淼冷笑道。
“沒錯,陸軍中的確有許多將領反對與重慶方面談判,他們想要徹底消滅這個政權,達到全面占領和控制中國的目的。”
“那目前誰占上風?”
“半斤八兩,誰也說服不了誰。”西里龍夫道。
“局勢對我們來說,還沒到最惡劣的時候。”陳淼點了點頭。
“但是日本國內的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所有的資源都被拿來用于擴軍備戰,今年他們又要在現有的基礎上在擴充二十個師團,這簡直就是瘋了。”西里龍夫眼圈紅了,日本畢竟是他的祖國。
“也許他們沒瘋呢?”
“…”西里龍夫沉默了。
“交子計劃已經開始了,第一批假法幣已經投放華北地區,試用之后,效果還不錯,這一次他們準備在上海地區投放。”
假幣危害,這正常人都明白,但對于現在這個幣制混亂的時代,市面上流行的鈔票太多了,很難做到規范試用,各種貨幣每天兌換的匯率一天一個價,非常混亂,而且本來在市場上流行的假幣就有不少。
一旦市場上假幣增多,并且流通開來的話,那貨幣必然會貶值,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經濟一旦出問題,那后果是很可怕的。
“他們會怎么做?”
“這種事兒,日本官方肯定不能出面,基本上是交給黑龍會負責,在上海主要是玄洋社。”西里龍夫道。
“少量的假法幣進入市場,泛不起什么波浪,而只有數額巨大才會起效果,他們總不會拿著大量的法幣去銀行存款吧,銀行難道認不出來?”陳淼問道。
西里龍夫點了點頭。
“他們試過,大部分銀行都辨認不出來,但時候有人發現,也沒辦法追究了,因為這些人早已通過異地支取的手段,把真金白銀給取走了。”西里龍夫道。
“這種事兒一旦在銀行系統內傳出,大家都會警惕的。”
“不,因為數目不大,這銀行自己看走眼,這傳出去可就是丑聞了,會影響到銀行的信譽的,所以,吃了虧的銀行,基本上都對外宣揚,悄悄的認了,只是在收儲大額存款的時候,更加小心一些。”西里龍夫。
“他們在華北弄到了多少錢?”陳淼很感興趣的問道,這可是一個看不見血的掠奪方式。
“具體數目我不清楚,應該有幾千萬之巨。”
陳淼吸了一口氣。
法幣如今雖然貶值的厲害,可也算是幣值相對還算穩定的貨幣,幾千萬法幣,那是多么大的一筆財富。
就這樣被日本人用一堆紙個油墨給卷走了?
“這錢他們應該不會放在自己手中吧?”
“那當然,這些錢很快就被他們換成各種資源和物資,有的甚至還拿到重慶政府控制的地方大肆收購糧食,棉花等物資,這就是他們提出的以戰養戰中的一部分。”西里龍夫解釋道。
陳淼吸了一口涼氣。
“三先生,你現在明白這個交子計劃的恐怖之處了吧?”西里龍夫道。
陳淼點了點頭,如果真讓這個計劃實施并且得逞的話,那不光國內的經濟,金融秩序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那間接的就會影響到戰爭的走向。
現代戰爭打的不就是資源和工業實力嗎?
“除此之外,還有鴉片,黑龍會最大的收入就是鴉片,你知道鴉片走私進入中國,他們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嗎?”
“我雖然不知道,但應該是個天文數字。”
“保守估計平均每個月一億日元!”
陳淼呆住了,一億日元是多少,要知道抗戰之前的國民政府一年稅收才多少?區區鴉片和衍生出來的禍害人的毒品就有如此高昂的利潤,還不算征收的鴉片稅錢。
這些錢都轉化成了日本擴軍備戰的資源,最后還用來侵略中國,奴役中國人,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從中國人身上賺的帶血的錢,最后用來侵略中國,殺戮中國人,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如此了。
“西里先生,我們該怎么辦?”陳淼眉頭深鎖,這不是他的任務,但作為一個中國人而言,他有責任,也有義務去阻止這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不知道,我只能把這些情況告訴你,至于你怎么做,我也不知道。”西里龍夫搖了搖頭。
“我想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在上海也實施這樣的計劃?”陳淼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留意一些銀行的情況,如果又是數額比較大的法幣的話,那就要警惕了。”西里龍夫道。
“我會留意的,謝謝你的提醒。”陳淼道。
“還有,伊藤森是你弄死的吧?”西里龍夫嘿嘿一笑問道。
“他是自己沒有潔身自好,死于臟病,跟我沒有任何關系。”陳淼矢口否認,雖然他承認了也沒什么關系,但這種事兒為啥要認呢?
“不管你認不認,這件事你做的真是漂亮。”西里龍夫道,“伊藤森是日本中央銀行的貨幣專家,他來上海,就是為了直接在上海制造出更多假幣而來的,但是沒想到,他還沒等開始制造假幣,自己先把命給搭進去了。”
“哦,那藍玉海藍教授又是怎么一回事兒?”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藍玉海曾經參與過法幣母版的制作,甚至現在德納羅公司國民政府印刷的法幣母版之中就有他親手制作的版本,你們的國家的法幣,限制于本國的印刷技術,只能印刷角票,而元票都是交給國外的公司代為印刷的,但母版制作并非完全由國外公司完成,因為這是你們的核心的機密,法幣還需要印上特殊的編碼和行長印章才能正式生效,藍教授在雕刻界有‘鬼手’的外號,我猜,除了雕刻母版之外,還參與了行長印章的制作。”西里龍夫道。
“你的意思是,藍教授不但可以制作法幣母版,還能仿造行長印章?”
“對,就算鈔票上用的不是他做的印章,但憑他的能力,仿造一枚出來,也不是難事,而且很難讓人看出來。”西里龍夫道。
“這么說,只要控制藍教授,就能破壞他們計劃中的大部分了?”
“他們停止在華北的行動,一方面是覺得不能一下子做的太過,引起各方注意,另一方面,應該是他們的假幣造的不夠完美,要不然,也不會事后很快被人發現破綻而不得不停止了。”西里龍夫分析道。
“你難道讓我殺了藍教授?”
“不,我們不能對一個毫無過錯的無辜之人下手,三先生,這不是符合我們的宗旨。”西里龍夫當即否決道。
“那你讓我監守自盜,將藍教授救出來,送出上海?”
“你能做到嗎?”
“不行,藍教授憑什么聽我的,而且,他跟我們不一樣,一旦走漏風聲,不但他自己有危險,就連我也可能回暴露,這樣更加得不償失。”陳淼道,“還不如從黑龍會那邊想辦法呢。”
“你的意思是破壞他們的計劃?”
“在他們覺得萬事俱備,就要成功之際,來一個畢其功于一役,不是更好?”陳淼道,“既然他們要在上海弄一個假法幣制造工廠,那就等他們弄出來就是了,如果我們現在就把源頭給掐滅了,那他們就會選擇別的地方,那我們就鞭長莫及了。”
“有道理,只是你有把握嗎?”
“把握談不上,但至少我現在手里可用的資源比以前要多的多了。”陳淼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