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高峰時期的面館,座無虛席,天南地北的方言,夾雜在蒸騰的熱氣里,溢滿了這件小門臉的每一寸空間。
“哧溜”“哧溜”的吃面聲此起彼伏,筷子碰在碗上,發出“叮叮”的聲響,有那已經吃好的,抽了一張紙豪邁的一擦嘴,后腳跟一推凳子,發出有些刺耳的“刺啦”聲…。
總之,面館里很香,很暖和,很熱鬧,但隨著張彥的那句話一出口,她們這桌的小環境,變得非常清冷。
就好像她那句話,其實是一個割裂空間的咒語,一出口,便把她們桌子的這一塊,跟周邊割裂開來。
“不好意思,筷子上好多油,手滑了,張彥你說什么?什么保安?”羅小敏好歹也是警校畢業的,雖然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已經露了行藏,但是,這會可還不能承認,只能強找了一個理由。
她是真沒想到,早上得到通知,這將是他們匿名的最后一天,也可能是護衛任務的最后一天,不曾想偏偏就在這個早上,被張彥喊破了身份。
“張彥,你說的是什么呢?我們怎么都聽不懂?”梁文靜心里把羅小敏罵了個半死,這個豬隊友,虧你還是警校畢業的,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過輕輕一句話,就讓你連筷子都拿不住?
也虧得你沒進入公安系統。
張彥說完那句話,一直在認真的對付自己那碗面,不是吃,是努力的把那一根根面條分開,好像不想它們交纏在一起。
但是,敦煌的黃面,本來就細,像粉絲一樣,入熱鍋一煮,現在上面又澆上了一大勺驢肉,濃稠的湯汁,讓這些本來就交雜在一起的面條,糾纏得更緊密。
不理還好,一理,真個是理還亂,剪倒是可以剪斷,可就是剪斷了,依然黏在一起,雖非白首,卻同樣不相離。
她嘆了一口氣,把面胡攪了幾下,手握拳抵著下頜,看著城市周邊那分開蒼茫與文明的防護林,又不說話。
她也不知道說什么。
早上接到電話以后,她一樣很煩躁,完全不知道下午該如何面對。
看過海,看過山,又看了大漠,從南到北,游蕩了上萬里路,自我放逐了幾個月,本以為可以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輕松面對,本以為心里早就寒水淡無波。
誰知道,事到臨頭才發現,那些以為看淡的,淡忘的,想通了的事,一直就飄在身邊,只要一個動念,須臾之間,就回到了心里,竟比以前還要沉重幾分。
原以為早就平靜無波的心里,一陣微風吹過,馬上蕩起陣陣漣漪。
“張彥,我們想跟你說一件事,我們出來的這幾個月,家里一直在催,可能,這兩天就得跟你告辭,”
見張彥再也不提剛才的話,梁文靜自是也不會再解釋。
“是啊,我們也得回去找工作,”羅小敏剛說了一句,就被梁文靜狠狠的瞪了一眼,能不能不要提工作的事?
“張彥,你同樣出來了幾個月,家里肯定同樣不放心,要不,我們一起回去吧,”
“謝謝你們這幾個月的照顧,”張彥拉著她倆的手,認真的說。
在海邊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想明白,哪有這么巧的事?火車上隨便碰到的幾個陌生人,怎么可能行程和喜好,跟自己那么一致?而且自己這一路,不管是坐車還是趕飛機,住宿還是吃飯,一點煩心事都沒碰到,哪能這么順利?
知道自己出門,他怎么可能不管?這樣的安排,不正是他的風格嗎?
“如果沒有你們,我這一路不會這么順暢,”
“謝謝你們的照顧和陪伴,謝謝!”
“難得碰到一起,那就是緣分嘛,呵呵呵,”羅小敏干笑。
梁文靜真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嚨。
“你們倆慢吃,我先回房間,”
“那好,車已經包好了,我們等會去叫你啊,”梁文靜說。
“不用,你們去吧,昨晚沒睡好,我想補個覺,”
張彥前腳一走,羅小敏馬上也站起來,“你干什么?”梁文靜問。
“干什么,當然是跟上去啊,你沒看張彥今天這么反常嗎?”
梁文靜以手撫額,“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這幾個月,你是玩瘋了,腦袋里缺根弦是吧,這個時候跟上去,怎么說?放心,不是還有他們兩位嗎?”
他們這次出來,可是兩男兩女,不然,三個女孩子一起這么滿世界闖蕩,麻煩且是少不了。
果然,張彥走沒一會,她們就接到了那兩位的電話,她已經回了房間。
只是這最后的一天,真不輕松,原定好去大漠里的計劃,自然是泡了湯,張彥留在酒店,她們自然也只能留在酒店。
其實她們倆今天也很不平靜,以前那些看似不看譜的猜測,今天居然成真了!這一路跟著張彥,果然是那個傳奇的小老板的安排。
雖然兩個人此時都非常好奇,小老板跟張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呢?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任務,卻是站好這最后,也最關鍵的一班崗,千萬不能直接在老板面前出什么紕漏。
中午11點半,她們耐心的敲開了旁邊張彥的門,“去吃午飯吧,”
“我不去了,沒什么胃口,”張彥頭發亂糟糟的站在門后,看起來,真像是剛從床上起來的一樣。
“要給你帶點什么回來嗎?比如水果,”
“謝謝,真吃不下,”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沒有,就是沒胃口,”張彥扶著門搖頭,“你們去吧,別管我,”
“那你就好好休息,不過也不能一直睡,這樣,我遲點再叫你,看你到時是不是有胃口,”
看著張彥不置可否的關上門,兩人搖搖頭,得,那也別出去吃了,買兩份快餐回來吧!
跑腿的羅小敏在大堂,看到領隊的正在前臺說著什么,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領導,那邊動身了嗎?”
“準時起飛,”
喔,那是不是自己也能坐一次私人飛機?
酒店前臺的妹子翻看完了登記表,“王先生,你放心,兩點之前,你們所在的那層樓,我們一定全部空出來,收拾干凈,請問,你還有沒有什么其它的要求?”
“沒有,謝謝,只是,衛生,一定要打掃得徹底,”
羅小敏砸了砸嘴,嘖嘖,感情這是要把那一層樓都包下來來啊!
從首都到敦煌的三個多小時航程里,馮一平沒有處理任何工作,一會睜眼看著窗外,一會閉眼假寐,中途還在不長的機艙里,走了幾個來回。
激動、興奮、緊張、忐忑…,好多種心情摻雜在一起,讓他感覺心里像長了草一樣。
不過,好歹不像早上那一陣,需要不停的找人說話。
最緊張的是吳倩,從廣交會,到香港的那兩天,遇上的都是好事,順心的事,老板明明心情一直挺舒暢,怎么一回到首都,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作為他的秘書,她當然看得出來,老板現在不太平靜,有些煩躁,可是自己連什么原因都不知道,這,是算失職呢,還是老板對自己沒有那么信任?
如果得不到馮一平的信任,那問題就大了。
最興奮的是馮文輝,飛機他都是第一次坐,這一路,一直就安靜不下來,驚嘆、歡呼,十萬個為什么…,好在他明確知道小叔有心事,不然昨天晚上也不會半夜起來遛彎。
所以,他這一路煩的,都是吳倩,不止是吳倩,空乘林茹晗也一樣,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照顧他。
最放松的還是歐文,他一直在舒服的睡大覺,這也許是專業人士的素養,抓緊一切時間休息,積蓄力量。
最拘束的,是周新宇一定要讓馮一平多帶上的那三個保安,這一路,他們一直規規矩矩的坐在座位上,連偶爾跟同伴交流,也都是輕聲細語的,就怕打擾到不遠處的老板。
兩點多,林茹晗從駕駛艙走出來,“馮總,飛機準備下降,請你系好安全帶,”
幾分鐘后,灣流穿出云層,蒼茫的大地,撲面而來,入眼滿是灰黃,云層在戈壁上投影下自己的影子,一些類似脈絡的白線,又像是根須一樣的痕跡非常顯眼。
它們起源于群山之間,離山越遠,越是纖細薄弱,時斷時續的,沿著大地,一直延伸向遠方,那,是早已干涸的河道。
前方,在灰褐色的山脈和黃沙中間,一塊綠洲隱隱在望,敦煌,到了。
“這個機場,好清靜哦,”走下舷窗,馮文輝來了一句。
確實如此,航站樓還算新,但是規模不大,機場其實規模也不大,但是看上去,非常空曠,因為周圍入眼所及,都是茫茫黃沙。
機場上,只有一架飛機安靜的停在那里,這樣的機場,怕是都沒有駐場飛機。
兩輛越野車一輛商務車直接開了進來,馮一平迎向當先的那位中年人,“你一定是王明海王經理,謝謝,你們辛苦了,”
四人小組的負責人王明海緊緊握住馮一平的手,“應該的馮總,謝謝公司給我這個機會,”
“馮總,”他在馮一平耳邊小聲說,“張彥今天情緒不太穩定,一天都呆在酒店里,連中午飯都沒吃,”
“剛好,我中午也沒怎么吃,”馮一平能理解張彥現在的心情。
這時旁邊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帶著一位戴眼鏡的年輕人走了過來,王明海忙說,“馮總,這位是市政府單市長,”
“你好單市長,勞您大駕,實在惶恐,”馮一平打起精神,跟這位市長寒暄。
他并沒有埋怨王明海工作做得不好,都坐灣流而不是民航過來,這樣的事,肯定瞞不住當地政府。
這個看上去在這里呆了不短時間的市長,笑著握住馮一平的手,“馮總,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熱情歡迎您的蒞臨,”
“馮總,您是我們這個小地方的貴客,請一定要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
“單市長客氣,我這次來貴市,是私人行程,不想還是驚動了各位,這樣可好,明天,我一定去市政府拜會您,”
今天,他是真沒心情和時間去見政府的人。
“理解,那這輛車,和我的秘書小劉,就留給你,有任何需要,不用客氣,直接跟他說,”單副市長非常熱情。
沒辦法,他們這地方,是第一次有首富光臨,何況還是一個名聲很好的年輕首富,自然得熱情一些,投資,他們是極期盼的。
“謝謝您的厚意,下午我可能一直呆在城里,如果有需要,一定聯系您,”下午這樣兒女情長的事,怎么好讓這些人看到?
“那小劉,你就呆在馮總下榻的酒店里,代表我們接待好馮總,記住,務必要讓馮總滿意,”
這個,看來是真推辭不掉,“勞煩你了劉主任,”
“那馮總,我們走?”單市長拉開自己蘭德酷路澤的車門。
酒店門口,終于送走熱情的市長,馮一平迫不及待的來到樓上,看到等在電梯門口的兩個女孩子,“文靜,小敏,謝謝你們!”
可能是太興奮了,兩個女孩子居然面色都有點蒼白,有點不太敢看馮一平,“馮總,”梁文靜低著頭說,“張彥,張彥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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