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劇烈的敲門聲,王鶴將手從門把上收回,再次回到了房門旁的監控板前。
綠色的夜間模式屏幕上,是一名他上下班時曾見過幾面的人。
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是知道這位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是隔壁大媽“馮姐”的女兒。
平日里他頂多在上下班和馮姐打聲招呼。
對這個時常由父母接送的青春年紀的女孩,他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
他沒有必要,保持沉默也可以避免誤會。
被誤會成新來的品行惡劣的大叔鄰居,他的人生可能就會被抹上污點。
王鶴構筑的理想未來是成為一名和善的鄰居老王,而絕不是某種特別意義的上的“隔壁老王”。
但是,即使是和善的他,半夜里遇到這種詭異的求救,還是得做好準備。
王鶴思路很清晰。
對方明明就住在隔壁,卻來向他這位另據求助,肯定是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求救的是孩子,事情八九就發生在大人身上。
加上還是在這個凌晨時刻來求助,事情肯定不同尋常。
王鶴再次確定手中的贖罪之書只是封皮白了一些,不會引起太多注意后,果斷地打開了門。
對方似乎很驚訝他突然打開房門,她眼眶里有些濕潤,眼神中充滿了慌亂,恐懼。
他盡量隨意地和馮姐的女兒對視著。
“是你啊。發生了什么?”王鶴摸著后腦勺的頭發,平靜地打量著這個穿著粉紅色長袖長褲的睡衣,頭發凌亂的女高中生。
他盡量讓自己語氣放緩,表現出一副人畜無害且沉穩的樣子。
慌亂緊張的人是沒有多少理智的。
首先得通過自己的言行影響她,讓她盡可能冷靜地提供客觀的情報。
女高中生稍微遲疑了一會,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非常急切:“大叔!我爸他瘋了!”
“他要自殺!我媽攔著他,結果被他打了。他剛才去廚房拿刀了,我媽完全控制不了他,她讓我出來喊人…”
“快點!”她非常焦急,直接拉著王鶴的袖子就要往她家方向走去。
自殺?家庭糾紛么?
王鶴沒有立即甩開她的手。
雖然他未曾處理過類似的事情,也不想惹麻煩,但是見死不救不是他的風格。
特別是在掌握了異世界力量的前提下。
不過,既然要救,就要做好萬全打算。
“稍等!我拿個東西!”他甩開了女孩的手,彎腰迅速穿上平時常用的運動鞋,隨手拿起了門邊的一把雨傘作為防身道具。
他理解時間不多,然后同樣急促地和女孩說道:“走!你應該沒鎖門吧?”
“沒有。”高中生女孩見王鶴好像和她一樣焦急,有了些許安心感。
至少有一名大人和她一起面對這種變亂。
以她的年紀和閱歷,對這種突然發生變亂根本沒有任何應對的經驗和方法。
王鶴快步走出自己家門,故意留著門沒關。
然后他稍一轉身,就看到隔壁敞開的大門。
他居住的這個小區才新建沒幾年,大部分是常規的戶型。
他居住的單元也是這種設計。
一層只有四戶人家,除了他裝修晚,最后搬來,其他三家都是住了兩三年的老住戶。
馮姐的丈夫在他的印象中是個話不多的老實上班黨。
稍微努力一點,混到那個年紀估計也有公司中層的地位。
他隱約記得他們一家接送小孩開的車還算是中高檔的。
這一家應該不怎么缺錢。
所以,無故在半夜發瘋自殺,這就有些無稽之談的味道。
王鶴想了想,將自己的終端機丟給女孩,讓她報警并在門外等候,自己則是闖入了隔壁的房門。
身為大人,就應該有大人的舉動。孩子就讓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門后那個殘酷和恐懼的家庭,并不是小孩希望看到的。
剛進門,王鶴就隱約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非常刺鼻且令人反胃。
“陳強!你今天到底發了什么瘋?”
“啊啊啊!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
女人凄厲的哭喊聲從大廳里傳了出來。
王鶴躲在墻后,稍微探出頭觀察了一下。
很快,他眉頭緊皺。
馮姐這名四十多歲的女子正抓著他丈夫的手,然后被他丈夫輕易地甩到了地上,癱坐在地上痛苦地哭喊著。
她的丈夫身著一身灰色的睡衣,渾身染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染料,還有有一些黑色的類似于煤灰的殘渣。
他好像對女人的哭聲完全沒有反應,只是出神地盯著手里的東西。
他一只手拿著菜刀,另一只手拿著一疊白色底色的硬皮紙張。
他就靜靜地站著,面色深沉地往燃燒著的垃圾桶里不斷的丟下手中的紙張。
火光因為加入了這些來歷不明的燃料,忽然暴漲了許多,甚至都要沖到他手上。
然而,他卻像無懼火焰的熱度一般,拿著菜刀,將整支手伸進了垃圾桶的火里,進行攪拌一樣的舉動。
同時,他的嘴里還發出了“嘿嘿”類似的笑聲。
王鶴之前見過類似的情況,不過都是在恐怖電影的世界中。
這家伙完全就是一個精神病人,詭異而脫離了常識。
“陳強,你到底怎么了?”馮姐看著他丈夫的怪異舉動,喊聲喊聲嘶聲裂肺。
但是等待她的,卻是無聲的死寂。
直至闖入這個空間的王鶴出現。
“馮姐,沒事吧?”王鶴走進了客廳,然后和癱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打了聲招呼。
“…小王?你怎么在這里?快!陳強他瘋了,你看看能不能制止他!”馮姐看到王鶴,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本能地催促著他。
王鶴無聲地觀察著這名并不像正常人類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袖子上已經燃起了火,然而對方就是無動于衷。
連感覺都消失了么?這不正常。
王鶴點點頭,快步走上去,用伸長的雨傘將燃燒的垃圾桶輕輕推到了別處。
忽然,對方的視線和軀體,隨著火光的移動而開始了移動。
他追著垃圾桶,依舊在放下并燃燒著手里的那些紙張。
王鶴看后心里大概有了點底。
“馮姐,你出去一下!陳哥這里暫時由我來拖住!你女兒還在外面等你,記得多喊點人來幫忙。”王鶴大喊了一聲,聲音非常急切。
“小王…老姐欠你一個人情。我這就去喊人,你自己小心。可以的話,別傷害他…”中年女人被王鶴這聲大叫驚了一下,話語間有些感動,趕緊爬起身。
她知道王鶴的用意,交代后趕緊離開了房間。
“媽!”門外傳來了馮姐女兒的擔憂的驚呼。
“小樂,快喊人!電話給我!”中年女人看到女兒后,稍微放心。
但一想到家里丈夫的詭異行徑,她又再次著急起來。想起王鶴的吩咐,她必須盡快聯系人求助。
“陳哥?”王鶴稍微走進了一點。
他看到了中年男子手上的紙張里,用黑筆雜亂地涂鴉著一個個圓形的圖案。
中年男子沒有理他,只是像趨光生物一樣,緊盯著越燃越旺的垃圾桶,繼續丟棄著紙張。
似乎那些紙張的燃燒具有某種特別的意義。
“畫的挺不錯的,你手里那張紙上的圖案。”王鶴指了指男子手中的物件。
“就像是某種特殊和神秘的符號。”王鶴變相夸贊了一下似乎是他最重視的事物。
奇異的是,王鶴這句話引起了中年男子的注意。
男子全身不動,唯有頭顱怪異地扭轉過來,他空洞無神的眼光看到王鶴時,忽然有了神采。
那是一種發自靈魂的狂熱。
他打破了之前沉默的氛圍,張開口,聲音像是撕裂的錄音,斷斷續續:“你…不錯…有眼光。”
“來…一起去…那邊的世界。”
然后男子突然將菜刀抬起,就要朝他自己的脖子砍去。
王鶴見狀,立即打開了并激發了贖罪之書原有的模樣。
對方和游戲世界的邪惡陣營NPC一樣,瞬間被那種無垢的光輝吸引,動作慢了下來。
王鶴手上動作不停,他試著將贖罪之書上面的紙張撕下。
撕拉一聲,贖罪之書就被撕下了一頁。
他忽然有一種像是從活物上摘取皮毛的錯覺。
摘下的書頁像是具備生命,光輝忽強忽弱。像是在呼吸一般,蘊含著什么特有的的能量。
王鶴握緊雨傘,慢慢走近。
同時將書頁遞了過去,說道:“陳哥,你看看,這張紙上面的內容好像也挺不錯的。”
像是饑荒數日后突然看到食物的餓漢,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了無限迷離。
他口中發出“哦哦”的意義不明的嘶啞聲音,丟棄了菜刀和手中的紙,飛快的搶走了王鶴遞過去的書頁。
他雙手捧著書頁,像是捧著至高無上的珍寶一樣目不轉睛,眼中充斥著鮮紅的血絲。
他嘴角不可抑制地流下了口水,雙手在劇烈顫抖著。
隨著他的顫動,書頁上的光輝突然暴漲。
被這些光輝稍微一照耀,他就像是被什么卡住喉嚨,劇烈掙扎起來。
很快,他掐著著自己的脖子,然后像是脫力了一樣,突然陷入了昏厥。
王鶴走近他身邊,觀察了一下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胸部也還在起伏。
確定這人沒死,王鶴合上了贖罪之書。
同時,他迅速撿起了一張還算完整的男子涂鴉過的紙張,塞進了自己口袋。
做完這一切,他觀察了一下四周,這個家庭到處是散亂的物品。
一間應該書房的房間里,擺著兩臺一大一小的鏈接倉。
王鶴一眼就看到了連接倉上虛空制作公司的標志,一片不規則的黑云以及游戲中虛空含義的通用文字。
發現沒有其他特別的線索后,他找了個盆子裝了點水。試著簡單撲滅了垃圾桶里的火焰。
一股怪異的化學品燒焦氣味彌漫著。
他跑出門,剛準備大聲呼喚,發現馮姐已經帶著另外一家鄰居和小區保安沖了過來。
看到倒地的陳強,她似乎有些擔心,看向王鶴的目光也隱隱有些懷疑和不善。
王鶴趕緊解釋道:“馮姐,你愛人他忽然昏倒了!我看了一下,還有呼吸,應該沒什么大礙。”
他這么一講完,馮姐立即上前摸了一下陳強的脈搏和聽他的呼吸,發覺和王鶴說的差不多后,她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狀態有些不對。
“…不好意思啊小王,剛才有些昏頭。真心謝謝你啊!”她鞠躬,給王鶴道了聲歉意。
王鶴搖頭,仿佛很焦急的樣子:“別說了馮姐。你們呼叫急救車沒?趕緊把陳哥送到醫院去。”
看著啞口無言的馮姐和剛準備撥電話的高中生,王鶴無奈地摸了下額頭。
“看來是沒打啊。沒事,你們留個人和警察說明情況,我開車送陳哥過去。”
雖然救下了人,但他還有后續的收尾工作,他必須還要觀察一下這名鄰居醒來后的記憶情況。
假使他還有當時的記憶,王鶴依舊有無數的方法可以在對方清醒后,通過誘導,將發生一切歸結于做夢或者疲勞導致的幻象。
只需要一句話,一點暗示,這位鄰居就會很輕易地相信那些符合正常的表象。
陳強不會愚蠢到承認自己見到了超乎現實的東西。
他家中沒有裝攝像頭,沒有證據的東西,王鶴都可以否認。
假設他越是堅持,就越會被這個社會視為異類,進而被排斥。
他相信的永遠只是他自己認可的觀點。
想要獲得一個人的信任,就試著說出他可能會相信的話。
他信任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王鶴深知這一點,所以并沒有再為這個顧慮擔憂。
關于贖罪之書的能力,王鶴發現感知的提升在現實世界中作用非常明顯。
只要持有書籍,對他的觀察,理解和分析能力有了極大程度的提升。
能夠注意到更多的細節和微小的環節。
他感慨于這個充滿神秘力量的道具的特性與游戲里完全無二。
此行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這次實驗的結果。
另外一個收獲就是他確實救下了,那些曾經在新聞頭條上出現,被游戲世界影響并選擇自殺的一員。
陳強的那些涂鴉中,充斥著游戲世界的文字,符號以及風格。
從無能為力,到現在邁出的第一步,王鶴對自己的世界依舊心存希望。
本來,他最初冒著風險踏入鄰居家,為的就是救人。
恰好有人求救,恰好他有能力,那便救下。
無需太多理由。
他只是動動腦袋,便救了一名稍微臉熟的鄰居。
他只是做了一件能力范圍內的小事。
如果硬要說一個理由:
他不是選擇放棄現實世界,叛逃到異世界的人類。
這個國家,這顆星球,這個位面,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園。
此刻,既然擁有了超乎現實的力量,那他便要縝密地,細致地,勇猛地扭轉這片即將陷入混亂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