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進門后,看著滿桌大部分人面色都不大好看,九娘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小聲問道。
卻不想小孩兒都能發現的事,林寧竟好似沒發現般。
只拿眼在飯桌邊掃了圈,眸光在春姨強笑的臉上和面容最慘的周成青瘀的額頭處凝了凝,便笑道:“什么怎么了?必是春姨、三叔他們等急了,餓壞了。快吃快吃!小九今日咱倆要站一起,不能讓大人搶了咱們的紅燒肉去!”
九娘到底還小,被林寧一哄,也就不去多想,又繃不住樂了起來。
田五娘鳳眸深看了林寧一眼后,問九娘道:“得了什么生兒禮?”
九娘嘻嘻一笑,仰頭看向林寧。
林寧呵呵笑著問道:“想不想?”
九娘猶豫了下,又看了眼諸人多不大自在的臉,似明白了什么,一咬牙點頭道:“想!”
林寧贊許的看她一眼,笑道:“那就來吧,給大家瞧瞧。”
說罷,在其他人莫名的目光下,拿著那面鹿皮鼓,待九娘站住后,“砰砰砰”的敲了起來。
隨即,九娘竟隨著鼓聲,脆脆甜甜的認真唱了起來:
“太陽對我眨眼睛,鳥兒唱歌給我聽。”
“我是一個努力干活兒還不粘人的小妖精!”
“別問我從哪里來,也別問我到哪里去…”
“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兒獻給我的小公主!”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一轉。”
“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鑼,生活充滿節奏感。”
“大王叫我來巡山,抓個書生做晚餐。”
“這山澗的水,無比的甜,不羨鴛鴦不羨仙!”
乖巧可愛的小小女孩,將這曲前所未聞過的小調兒,唱的俏皮動聽。
眉眼間甜蜜幸福的微笑,是如此的美好…
別說春姨、鄧雪娘等人,就連方林、胡大山等人一時間都忘了身邊的煩心事,臉上浮起了歡喜的笑容。
田五娘目光也柔和了許多,看了眼唱的開心的妹妹,又看了眼寵溺的為她伴奏的林寧,眸光微閃。
待九娘又唱了一遍后,比先前更熟練順暢了些,小女孩子還很有天賦的跳起了小舞來,愈發可愛迷人!
唱罷,林寧帶頭大力鼓掌叫好。
九娘卻羞赧的一頭鉆進春姨懷里告狀道:“春姨啊,姐夫欺負我!嘻嘻!”
春姨面色還未完全恢復過來,抽了抽鼻子,方笑道:“是你姐夫教你的?”
九娘眉飛色舞道:“嗯,是姐夫專門給我寫的!就叫大王叫我來巡山!”
春姨聞言,忍不住笑問道:“怎還捉個書生當晚餐,是什么意思?”
九娘愈發咯咯咯樂不可支,道:“春姨啊,你不知道姐夫多壞,他之前唱的是捉個九娘當晚餐!我不依,才讓姐夫改了的。”
春姨笑道:“那他聽你的?”
九娘得意了,道:“今兒是我的生兒嘛,姐夫說今兒我最大。不過我可不像姐夫那樣壞,沒改成捉個姐夫當晚餐,就捉個書生吧!春姨,我是不是好好?”
春姨勾了勾九娘的鼻子,笑道:“對,我們小九兒最好了!”
林寧見春姨的聲音不大對,忙笑道:“快吃飯快吃飯,肚子都要餓扁了!”
九娘咯咯笑著羞他,春姨也恢復過來,一大桌人心思各異的陪著九娘過了這個生兒。
等吃罷豐盛的午飯,方林忽道:“小九兒,你小智哥哥他們也都給你準備了生兒禮,只是我嫌人多吵,就沒讓他們來。他們再三央我告訴你,等吃了飯,叫你去他們那收了禮,要不你就瞧瞧他們?”
眾人吃驚的看他,怎么…
九娘聞言,卻驚喜的不得了,正經和方林講了會兒道理,不該不讓方智等人上門做客,這是她姐夫家,又不是外人家。
在方林自責了失誤并道惱后,九娘大方的原諒了他,邀請林寧未果后,就在眾人勸說下,尋了個裝禮的小包袱,一個人歡天喜地的去收禮了。
等她一走,膳堂內的氣氛再度變化。
胡大山等人都不解的看著方林,春姨眼圈也再度紅了起來,目光擔憂的看向面無表情的林寧。
方林嘆息一聲,看著林寧道:“原是想瞞著你,可看你進來后這般知事懂理,三叔實找不到瞞你的理由。你能這樣愛護小九兒,可見曾牛那混帳先前確實錯了…”
“三叔,有事說事。到底怎么回事,又把春姨惹成這樣?八叔,你這又是怎么了?”
林寧見春姨泣不成聲,確實有些惱火。
方林等人雖也為長輩,但對林寧來說,并未受其大恩,敬意有限。
春姨卻不同。
林寧不欠別人,卻欠她。
方林聞言也是既氣憤也無奈,氣憤這混小子到底對他們沒什么敬意,無奈的是…人家還有理。
制止了周成開口的機會,方林干咳了聲,招呼林寧坐他身邊后,“激動”道:“小寧,你知道么?老大當家和二當家的仇,昨夜被大當家的親手報了!混元槍羅成,被大當家的一劍梟首啊!”
林寧聞言,看了眼面色淡然的田五娘,沉默了稍許后,笑道:“呵,我原是準備親手報仇的,不過也一樣…三叔不妨說說看,她是怎么報的。”
方林便將昨夜之事詳細的訴說了回,贊道:“余鵬程的確老奸巨猾,堪稱梟雄,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蔑兒乞部那位尊貴的老婦,曾為大當家的所救,有大恩大德在。中原與草原千百年來都有血仇,極少能有交情,所以這成了余鵬程最大的失算。”
林寧聞言又看了眼田五娘,點了點頭道了聲:“還行吧。”
那勉強模樣,好似將將認可了這未婚妻的身份,田五娘勉強配得上他,讓眾人好一陣無語。
且聽林寧忽問道:“三叔,昨兒到底怎么回事?咱們青云齋三面環山一面臨江,除了南面大門,外人想強攻進山寨基本不可能。可山寨大門是我祖父時就請了大匠制下的數千斤重門,怎會被人破開?難道我青云寨有內鬼不成?”
此言一出,飯桌上忽地一靜。
方林干咳了聲,道:“你不說,三叔也要將這事說清楚啊,說起來,此事還和你有關…”
說罷,將李老六等人如何因龍血米分配不公而心生怨憤,最后背叛青云寨的事說了遍。
又道:“此輩無恥,不知忠義,為人所利誘,寧哥兒不必放在心上。”
林寧想了想,搖頭道:“其實沙海寨卑鄙歸卑鄙,這做法未必有差。我輩讀書人講究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要善于向別人的優點長處學習,往后青云寨也可按這一套來辦。若于山寨無功,則不必浪費龍血米,按功勞分配,才最合理,也給底下的山寨子民們有個向上的希望…”見春姨幾番欲言又止,林寧正色安慰她道:“春姨不必擔心我,我若需要,從五娘那一份里分一些就好。”
“噗!”
胡大山一口茶沒喝盡,全噴了出來,然后大聲咳嗽起來。
方林等人也無比震驚的看著林寧,握了個大草的!
你真要臉…
林寧目光掃了圈,最后落在了清幽看著他的田五娘臉上,四目相對后問道:“有問題嗎?”
田五娘懶得理會,默然的移開了眼神,卻終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然而就聽林寧再問道:“那昨晚,八叔做了什么?”
鄧雪娘忙“奇”道:“這話問的蹊蹺,你八叔當然是探聽消息,立下大功了啊!”
林寧看了看徐娘半老的鄧雪娘,又看向一張臉漲紅,額頭尚有青紅的周成。
方林長嘆一聲,拍了拍林寧的胳膊,道:“此事說來話長,原三叔是不準備告訴你的,因為許多事,多說無益啊。不過…寧哥兒現在不是從前的他了,早晚也要知道,與其留著這個破綻日后被人利用,不若一家人敞開了說清楚,三叔相信,你也一定會理解和寬容的。”
林寧挑起眉尖,道:“三叔先別給我戴高帽,有些事可以理解寬容,有些事就不能。總不能連不共戴天之仇也能理解寬容吧?”
方林聞言一滯,殺父之仇,可不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林寧后來坑死田虎,為何沒人將他如何?
除卻念及林龍夫婦恩義外,不就因為他終究是在報殺父之仇么?
眼見方林一時語塞,周成卻受不得這場面,站起身就要跪在堂中,將事說清楚,卻被方林用目光釘死。
等他安分下來后,方林長嘆一聲,一瞬間似老了不少,一旁春姨又哭了起來。
方林有些艱難的開口,將事情原委緩緩說了一遍,最后悲然道:
“你八叔原是你爹帶上山的,連武功本事都是你爹親手所教,我們兄妹幾個,見他伶俐能干,也偏愛于他,這才讓他養成了恣意的性子,一直好賭貪色不收手,終釀成大禍。好在,他本性到底不壞,忠義不改,沒有辜負你爹的教誨。那賭局原是沙海寨余鵬程和榆林城混元槍羅成所設,本是要以賭債要挾你八叔,但他明面上受制于人,回山寨后,卻將此事與我和你父親、你二叔以及現在的大當家的都說明了,我們這才能將計就計,終一舉鏟除了羅成、余鵬程。至于你八叔,你爹、你二叔,還有大當家的和我們,都原諒了他。他原非有心…可你八叔卻始終覺得對不起你,想同你請罪…”
林寧看著緩緩跪倒在地,痛不欲生的周成,面色漠然。
他的內心,其實并沒太多波瀾。
他畢竟是林寧,而不是林小寧。
對于周成能不受人要挾,反而能坦白相告,設下計中計一舉殺敵,林寧反而覺得很出色。
但他卻不能這樣表現,因為春姨已再次泣不成聲。
這些年來,青云寨最苦的不是他,而是兩個女人。
一個是田五娘,另一個,就是春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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