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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四十一.無從追究的罪

  蘇彤——母親的身體,在聽到父親的聲音后“嘭”地站起來。

  她匆忙把筆蓋合上,塞回筆筒,又慌亂地把所有東西擺回原位。

  父親重重甩上門,卻慢條斯理地上鎖,然后緩緩踱步,來到她面前。她回憶那時心中的恐懼,感到父親宛如步步逼近的惡鬼,將她鎖在這間黑色的屋子里,張開雙手準備掐住籠中鳥的咽喉。

  他的皮鞋在地上發出沉重的神像。

  還剩四五部的時候,父親猛地沖過來,用力握住她的——母親的肩膀。

  “你看到了什么?”他吼道,“你怎么敢進來?你拿了備用鑰匙!”

  蘇彤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恐怖的樣子。

  她知道父親脾氣并不好,可她也沒有真正見過父親漲紅脖子、瞪大眼睛的樣子。偶爾她和哥哥聽到父親和母親在爭吵,屋子里傳出東西砸碎的聲音,但他們確實不曾直接目睹。而今她“親身”處在父親憤怒的掌控下,恐懼感幾乎讓她尖叫。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停掙扎,抽身往后退去,磕到窗臺。

  “你竟敢逃!你現在居然都敢逃了?誰允許你逃?”

  男人的怒吼讓她雙腿發軟,絆倒在地上。

  隨即男人抄起桌上的硯臺朝她砸過去。

  這一下直直磕在她的額角上。她發出一聲尖叫。

  然而這似乎進一步激怒了男人。

  恐懼已經突破臨界點。她猛地站起來,一把推開男人往門外跑。她慌亂地擰動門把手,卻發現她不知道怎么打開反鎖的門。男人沖上來一拳打在她的后腦勺上,她頓時頭暈目眩,扶著門慢慢坐到地上。

  “看樣子之前是我對你太好了!”男人扯起她的衣領,用膝蓋狠狠頂在腹部,“你早該受到懲罰——”

  被硯臺敲破的額角流下鮮血,將她的視野染紅。

  她哆嗦著,終于想起自己該如何“離開”。

  她閉上眼睛,霎時間阻斷了自己與母親身體的聯系。

  從此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從蘇青的角度講述這個故事,大致是這樣的。

  他毫無預兆失去的母親的那天,他并沒有意識到原來人生即將遭遇徹頭徹尾地改變,就像火車脫軌而出,一路奔向深淵。

  那天下午他在院子的草地上午睡,被什么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響驚醒。從后門進入廚房時,就看到妹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媽媽呢?”

  他這樣問了之后,妹妹突然渾身發抖。她張開嘴巴但發不出聲音。

  蘇青一下子慌張起來。

  “彤彤,怎么了?彤彤,不要嚇我!媽媽!媽媽?”

  他往客廳走,大聲呼喊母親,可是屋子里空空蕩蕩,無人回應。他望著已經逐漸垂落的夕陽,忽然寒毛倒立。他走回到廚房里,看到妹妹仍然在發抖,她緊閉著雙眼,牙齒與牙齒磕碰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響,令蘇青感到腿酸。

  他抱著妹妹跑到花園里去,站在圍欄邊上。

  如果母親是外出去買什么東西,回來時他們能夠在這里最早看見。

  快要入夜的時候,出現在道路上的不是母親,而是他們的姑媽。

  姑媽看到他們等在圍欄后,便像往常一樣彎下腰打招呼,把手伸進欄桿里捏他們的臉,說“蘇青蘇彤又長高了”。

  “媽媽呢?”蘇青著急地問。

  姑媽像是有些疑惑:“你們媽媽走之前沒和你們說?”

  六歲的男孩已經開始掉眼淚了。

  他一邊伸手擦掉眼淚,一邊委屈地說:“我一醒來,媽媽就不見了…”

  姑母說:“剛才你們爸爸打電話過來,說是你們媽媽臨時有事回娘家去了。你們爸爸不也在出差么,所以家里沒有人,讓姑媽過來接你們去我家里暫住一晚上。”

  她走到大門口那兒,輸入密碼鎖。

  蘇青撲上去抱住姑媽,終于不是那么害怕了。

  姑媽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也沖蘇彤招手:“都過來吧,姑媽開車來的,停在不遠的地方。你們有什么東西要帶嗎?”

  蘇青想起自己最喜歡的飛機玩具還落在臥室里,蘇彤最喜歡的娃娃也不在手上。

  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拉住蘇彤的手,緊緊挨到姑媽身邊。

  “彤彤好像有點兒不舒服…我很擔心,想帶她去醫院看一看。”他說。

  “哎呀,不舒服?”姑媽蹲下身,摸摸女孩兒的頭頂,女孩臉色蒼白、牙齒不停打顫,看起來的確像是生病了。

  于是那一天他們輾轉在道路和醫院上,最后在姑媽家留宿。

  那之后他們在姑媽家住了一周多。

  姑媽甚至去了他們家一趟,把那些寵物也帶回來代養。似乎那個家就像是已經不存在了似的。

  蘇青每次詢問姨媽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媽媽在哪里時,姨媽就會苦笑著說“你們的媽媽還在忙”。后來他在姨媽打電話時聽說,“這些孩子的母親不要他們了,說是回娘家,卻一去不回,失蹤了…現在情況還不清楚,總之,可憐的是孩子呀”。

  聽到這些話的那一刻,六歲的蘇青簡直懷疑自己是個聾子。

  他跑到妹妹身邊,大聲哭泣,拉起她的手說“媽媽好像不要我們了”。

  自從離開家到現在,蘇彤仍然不曾說過一句話,聽他這樣說后,她又閉上眼睛開始渾身發抖。姨媽有空便帶她去醫院,但是似乎短期內都不會有什么起色。醫生說她是受到了嚴重的驚嚇,應激反應造成了如今的失語與自閉。

  事情過去一個月之久后,他們終于回到了家。

  那個家里已經沒有了母親。

  父親在與姑媽短暫交流后,又匆匆提著行李箱奔赴工作場地。對他們則只是笑著,摸了摸二人的腦袋,那是假笑。妹妹又犯病了。

  父親請了一個保姆料理家務。

  那個保姆為蘇青蘇彤做了晚飯,替他們鋪好床。蘇青試著問保姆,她是否知道他們的媽媽在哪里,保姆似乎確實一無所知。她說自己是第一天上班。

  家仍然是原先的樣子,可又似乎與之前截然不同。夜里蘇青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因為思念母親而不停流淚。

  他不敢相信母親真的拋下他們離開了。甚至連告別的話都不留一句。

  可是既然母親沒有回來——整整一個月,至今沒有回來,似乎他也就不得不相信姑媽在電話中所說的那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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