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在午夜前回到地表營地,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要折返了?”苜蓿回過神來,注意到時間問題時,已經到了下午六點多。
“大概來不及吧?”克勞蒂亞裝出這會兒才想到的樣子,“就算按照原路返回,也只夠回到第二層附近。當然,要趕回去也是可以的。”
“…您不想回去。”
克勞蒂亞吐了吐舌頭:“畢竟我還不到很累的時候。”
對于精力遠比人類充沛的惡魔來說,這點兒路程的確不值得折返休息一趟。
實際上苜蓿也贊同。
想到又要接連不斷地往回趕路,第二天再原路返回并繼續朝下探險——平白增添許多路程,光是想象,就不免感到深深的疲倦。再說,食物和水也足夠支撐一段時間,新型探照燈則足足可以連續工作百余小時,并且能夠手動充電。
“我們可以不必回去,”苜蓿決定依從克勞蒂亞的意見,“但現在,讓我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當然可以。哎呀,早知如此應當把毯子什么的替你背下來,不然,你可能會在睡夢中生病的?感冒,或者別的什么。”
“若是當初就能考慮得這樣妥當,您恐怕就不是您了。”苜蓿無奈地說。又想到或許克勞蒂亞原本就是不打算當天折返的,而背著太多物資,又會讓自己察覺到她的壞心思。
“不如這樣,”克勞蒂亞體貼地說,“我抱著你睡,你就不會凍壞了,我可以變成一個別的東西,比如說毛茸茸的老虎狗熊什么的,會讓你抱起來很舒服。”
“抱起來舒服,可第二天卻會很不好受。”
“不會的!”
“您難道真的不會乘機吸收魔力嗎?”
“會。”克勞蒂亞這回沒有撒謊(或許還是撒了),“高概率忍不住。”
苜蓿嘆了口氣:“沒關系的,克勞蒂亞。只要您確保我不會在睡夢中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死,就足夠我感謝了。”
他抬起眼睛,看到美麗的女人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變成了瞪視,眉毛也皺起來,嘴唇越抿越緊。幾乎有點兒委屈。
“克勞蒂亞…?”
過了一會兒,她喊道:“好嘛,我把依文讓給你就是了!被依文的翅膀包裹著睡覺超級舒服,加上‘天使的庇佑’,你肯定不會生病,甚至也不會做噩夢!”
“不,不用,真的。”苜蓿一點兒都不猶豫地回答。盡管地底的冷風吹得他嘴唇發紫,他也不可能點頭。
這簡直無異于虎口奪食、刀尖舔血,睡得著就有鬼了。
與依文躺在一塊兒,這對于克勞蒂亞而言,和對方“奪他人之妻(夫)”有何區別?下一句話便是“此仇不共戴天”。苜蓿可不想被惡魔記恨。惡魔的占有欲一向是莫名其妙且強烈到可怕的一種本能。
但是最后,克勞蒂亞還是做出了讓依文留下來照看苜蓿的安排。
她說自己要先去前方探一探路。
依文沒有異議,他似乎覺得這些事情全部無關緊要,照例接受一切不算太離奇的安排。
他們挑選了一個雜物較少的、較為干凈的屋子,這些屋子里都沒有床或是榻的設計,按照壁畫推測,或許是因為舊日支配的軀體無需躺下休眠。
克勞蒂亞把燈點得很暗,如同甩著尾巴的小壁虎一般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地道中。
盡管知道她是那樣強大的存在,但看著她被黑暗吞沒,仍讓苜蓿產生不安的感覺。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天使說,“但你應當盡快休息。人類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證精力,它通常對此很不耐煩。它曾經將自己的奴隸出于無心之失折磨致死,因為它忘記人類不能一刻不停地工作。”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故事。或許來自千年前的封建王朝時代。
——依文難得說了這樣多的話。
“我猜測惡魔也需要休息?”
“她暫時還不需要。”
依文在一個角落坐下,張開了翅膀。依文的衣物顯然被施予過魔法,那些織物沒有阻礙翅膀的生長。
苜蓿盯著那對翅膀。
那是一對美麗無比的翅膀,它的白色是月光、日光的白,它可以堅硬如刀片,亦可以柔軟如鵝絨。它從男子的背后伸展而出,微屈支在兩側,是一種開放的姿態。
“巫師,我建議你到我的身邊來。這里對你來說既過于寒冷,也不夠安全。”
苜蓿后撤一步,舉起雙手:“克勞蒂亞會不高興。沒必要這樣,依文大人。”
“她只是做出那副樣子而已。”天使溫和地說,“它不是‘人’,因而也不會是一個‘善妒的女人’,她僅僅是喜歡做出這種表現。”
苜蓿并沒有被說服,但說真的,誰能拒絕并否定一位天使所說的話呢。
他想到自己在他們眼里,與一個小孩無異,因此也就真當自己是個孩子了。
他最終還是在那對白色羽翼的籠罩下睡去。
他果真沒有做任何噩夢,也沒有感到絲毫寒冷。
他想道,惡魔不愧是惡魔,天使也不愧是天使。
苜蓿又是被克勞蒂亞興奮的聲音吵醒的,這在這幾日已經成為常態,所以他很溫順地把眼睛睜開,盡管困得要死也沒有抱怨。抱怨無用。
他看了一眼克勞蒂亞手腕上的電子表,確認自己才睡了三個多小時。
“你知道嗎,我看到了超級有趣的東西,是那種你也一定會覺得超級有趣的東西!”她興高采烈地掰著他的肩膀把他的上身抬起來,“小巫師,你一定要來看看!”
“克勞蒂亞…”
他突然意識到什么,清醒過來,猛地坐直了。
然后他看到依文靜靜地立在一旁,沒有翅膀,也沒有柔軟的羽毛,什么都沒有。
所以克勞蒂亞也依舊興高采烈。
她幫他穿上外套、收拾好背包,拉著他往前走。
那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在他們達到目的地后便消失了。
顯然克勞蒂亞獨自一個人探險時的跨越范圍,要比與他同行時隨意且寬廣得多,她不是往下,而是朝著北方,順著曲折的道路行走。
而在目的地,那里是一個小廣場似的地方,克勞蒂亞調亮手里的探照燈,高高舉起來。光束照在那片空地上,照亮了一具龐大的骨架。
能夠看清的僅僅是一個頭骨與一截頸骨,其余部分則還被黑暗隱沒著。那只頭骨擁有長長的吻部,足夠吞下一個成年男性,比已知的任何陸地生物都更為巨大。
克勞蒂亞朝骸骨走得更近些,于是被照亮的部分也愈多。
“那是——”苜蓿瞠目結舌。
“是真正的龍。不是‘恐龍’,而是‘龍’。”克勞蒂亞說,“難怪這片雨林里會有奇怪的生翼之蛇,那是龍的眷屬,而這里也的確有一條龍——盡管它已成枯骨。”
“真正的龍…”
“你沒有見過龍吧?”
“沒有。我從未見過龍。”苜蓿搖搖頭,“我讀到過先輩對它們的描述,他們都說龍是美麗而強大的生靈…”
他的眼睛仍被那具奇妙的尸骸緊緊吸引。龍的骨頭看上去是那樣堅硬、美麗,如同銀灰色的鋼筋制作而成的藝術品。
“龍種從來不多。”克勞蒂亞接著說,“而且更稀奇的是,它是被吃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