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手術(二)

　　開顱降壓引流手術，對于現代醫生來說并不算是什么高難度的手術。對顱鉆孔的電鉆是手術室里專用的電鉆，只要打穿顱骨就會自動停止，以防止傷害神奇而又脆弱不堪的大腦。無需醫者擁有太多的實戰經驗、操作感覺、操作技術。

　　洛澗在醫院的解剖室里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給尸體開顱鉆孔了。盡管現在手下的不是尸體，是個還活生生的人。洛澗也沒有過多緊張，手里的動作十分的平穩、輕巧，光是這一份冷靜，就足以讓手術室里的人另眼相看了。

　　洛澗將畫“×”的頭皮用手術刀垂直割開，隨著無關緊要的表皮出血。洛澗拿起對顱電鉆開始鉆孔。不稍一會，隨著電鉆“滋滋”的聲音戛然而止，顱骨開孔的位置開始滲出血液，有血液就證明了位置沒有錯誤，開孔成功。洛澗沒有停頓，又在另一處進行同樣的工作，第二個鉆孔也開始滲出了血液。隨即又在鉆孔的附近繼續鉆孔，進一步減輕顱內的壓力。

　　洛澗放下對顱電鉆，拿了長細鉗從鉆孔中深入，力道輕柔又準確的將顱內的血塊一點點的夾出。不得不說，平日里用止血鉗夾書翻頁的練習成果能在此時體現出來，洛澗手下的動作甚至比在職數年的醫生都熟練不少。

　　洛亞華對洛澗的手術技巧非常的信任，這種信任源于他所知道的洛澗平日里做的訓練練習。當然，洛亞華也不會因此就完全放任洛澗自己完成手術，他畢竟還是第一次站在手術臺前，理論知識再豐富、模擬操作再熟練，總歸避免不了臨場經驗不足帶來的紕漏。洛亞華便通過無線電告知手術室里其他助手醫師、護士，以這樣的方式給洛澗查漏補缺，并且也做好了隨時接手手術的準備。

　　洛澗確實沒有讓洛亞華失望，他的技術完全超越了實習醫生的范疇，甚至比很多在職數年的醫生都要強。不過終究如洛亞華所料，他很多地方顯得如此的經驗不足，有更優的操作流程可選，但是他偏就是用了理論教科書上那些死板落伍的操作，這無疑給手術增加了時長。無論是對病患，還是對醫生都是一種考驗。

　　就在洛澗處理完傷患的顱內，正準備處理胸腔肋骨骨折的時候，傷患忽然竟然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下可把洛澗嚇了個措手不及，若是換成其他時候患者的清醒就是說明了治療的及時、有效，這是一件值得慶幸和高興的事情。但是現在還在手術當中，患者的頭顱還處于開孔狀態，從孔洞還可以清楚的看見大腦正在硬腦膜內有節奏地跳動、隨著心臟的跳動而跳動。

　　傷患已經經過一次麻醉，如果此時再加大麻醉量，強行迫使患者再次進入麻醉狀態，有可能會因為麻醉過量而導致心、腦出現麻醉后遺癥。

　　一時間，洛澗臉色煞白、冷汗直流，頭腦飛速地運轉著，想要找到解決方法，可是一切都像是走馬觀花一樣，只在腦中一閃而過，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記不起來，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對于洛澗來說卻像是天長地久一樣。

　　洛澗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加上口罩帶來的空氣阻隔，洛澗只感覺眼前一昏，竟然陷入了呼吸過度的短暫暈厥中。

　　洛澗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輕咬牙尖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洛澗剛想高聲讓麻醉醫師加大麻醉劑量，頓感自己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推，看著那高大的身影站到了手術臺前朗聲道：“針灸麻醉準備。”

　　“針灸開始，注意患者心率、腦波。”

　　“顱骨補孔開始，縫合前準備。”

　　“縫合開始，胸腔骨折碎骨清理準備。”

　　一句又一句，有條不紊。

　　他就像是大腦，而所有的醫療人員就是手、腳，他們快速又準確的完成著自己作為手、腳的任務，因為他作為大腦，所表達的話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洛澗此時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個局外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最后只能選擇默默地退出了手術室。

　　他坐在樓道里叼著一只沒有點燃的香煙已經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什么東西丟到了自己的懷里，低頭一看，竟然是一盒大中華的香煙。

　　“抽就抽好點的。”離去之前又扭頭道：“雖然算虛歲你也已經有十八了，不過還是別讓你媽知道。”

　　洛澗并沒有問手術結果怎么樣，因為他知道既然他愿意接收這個病患，又接手了手術，那就肯定不會失敗的。

　　洛澗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寢室，一沾床就沉沉地睡下了，隔日便不再去想這個事情，又回歸到自己日常的切、夾、縫等等練習中去。

　　然而，半個月后，洛澗卻聽到這個傷患逝世的消息。

　　從那以后，洛澗只要一拿起手術刀，手就會禁不住地顫抖；腦海中就會禁不住地浮現出患者滿是鮮血的臉龐、身軀以及她忽然睜開的雙眼，仿佛死不瞑目的雙眼，仿佛索命的眼神。

　　眼前的醉酒老人，還是倚靠在楊柳樹邊上雙目微閉，似乎醒著，也似乎睡著。

　　洛澗道：“如果不是我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直接讓他在手術臺，那她或許就不會死了吧。”言語說罷，便緩緩起身，看著高掛在天的圓月，自嘲地道：“也不知道是誰說的，憋在心里的事情講了之后就會釋然了。可為什么我就是完全沒辦法釋然呢？為什么我就是完全沒辦法再提起治病救人的刀呢？”

　　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堆積著如山的文件、檔案，中年人手里夾著一支點燃的大中華香煙，辦公室彌漫著濃濃的煙霧、煙味。

　　“有澗兒的消息了？”推門而進身穿白色旗袍的女性開口詢問道。

　　中年人搖了搖頭。

　　“那你喊我過來是做什么。”

　　中年人看著手中的文檔，輕聲道：“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簡稱PTSD，中文名創傷后壓力綜合癥狀。”

　　旗袍女性沉默不語。

　　中年人道：“當年那個病患，是死于自殺，她出院不到兩天就因為創傷后壓力綜合癥狀導致的精神問題選擇了割腕自殺。家屬為了向我們索賠，聯合診斷醫院、律師將診斷結果、病例隱瞞了起來。這么多年，終究還是被我挖出來了。”

　　旗袍女性緩步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中高掛的圓月，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