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余杭郡的青石板街道已經被正午的太陽曬得發燙,兩輛馬車遠遠從城外掀塵而來。
推開車窗,遠遠已經可以看見湖水堤畔的柳林之中,有一面青布酒旗斜斜地挑在路邊,酒旗上繡著四個白線大字“煙雨深處”。
這是一片處得很偏僻的柳林,湖水微波,煙波浩渺。這地方很雅,確實當得住煙雨深處一名。柳林中孤孤單單的建筑著一座木屋院,木屋院雖然顯得陳舊,卻是里外都打掃得干干凈凈。不止院內,外面湖邊的沙岸上,竟然也擺著幾張小而精致的酒桌木椅。
雖然還是白日當頭,但是卻已經有不少人已經喝得微醺,大城里的人,很少懂得白日而作。
遠遠走來,就已經聞到了酒很香。屋子里擺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酒壇子,看起來竟然全都是好酒。
伙計已經走了過來,是個直眉楞眼的鄉下人,粗手粗腳地扯下肩頭的抹布,在精致的木桌上擦了擦,道:“幾位客官要點什么?”
洛澗道:“先給我們來四壺竹葉青,四碟子冷盤。”
洛澗想試試這的竹葉青是不是夠香,是不是夠醇。
伙計等了一會,見他沒有再開口,其他人也不說話,便到屋內倒酒去了。
洛澗見他們三人都是一臉肅凜地四下張望著,道:“馬上就有酒喝了,你們一個個都板著臉,不高興?”
張逸道:“那人真的在這?”
洛澗道:“我也不知。”
洛澗一早便將昨夜發生的事情,半真半實地說與他們三人。
張逸在杭州已有些時日,一聽倒是立刻領會了過來知道煙雨深處這一幽靜的酒家。
他們一路趕回杭州,不做停留直接就往這煙雨深處來了。
洛澗卻是不同他們三人,他悠悠閑閑的坐在那里,慢慢的呷著他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語地道:“確實香,確實醇。”
張逸看著洛澗悠然自得的模樣,不由問道:“洛兄弟,那人莫不是尋你開心?”
洛澗道:“這我也不知。”
張逸道:“我忽然覺得我們這次就像是個傻子,被人耍得團團轉。”
忽聽木屋院里的雅間有個人在問:“外面的那位可是張逸張大人?”雅間的門是虛掩著的,門里一個人搬了張竹椅,坐在椅子上的人亦是悠然的呷著酒,他臉色蒼白,鼻子直挺,太陽穴高高聳起,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本該是個很有威嚴,權威的人,只可惜現在他的一雙眸子里毫無意氣風發之色,盡是暗如死灰。
“章竇?!”張逸一進去,就不禁失聲驚呼:“你怎么會在這里?”
章竇笑了笑,道:“我不在這里,又還能在哪里?”他的笑缺看不出喜悅,看不出開心,滿滿的只有凄涼和失意。
張逸道:“你不在寧越王府,在這做什么?”
章竇道:“我現在只不過是個把守不力的廢物,王府里是不會用一個廢物做管事的,就算他們沒有趕我走,我也已經留不下了。”
張逸看著他,心里也覺得有些難受。章竇本是個很有才能、才干的人,他年紀輕輕,三十歲不到就當了寧越王府的護衛總管,本該是很有前途的人。
此時洛澗三人也一前一后的進入了這雅間,張逸卻不多做介紹,道:“我早該去找你。”
章竇道:“找我做什么?”
張逸道:“問你一些事情。”
章竇道:“那天在王府寶庫里發生的事?”
張逸道:“除了已經通報到大理寺的那幾點之外,你還有沒有發現什么別的可疑之處?”
章竇道:“沒有。”話語間,章竇的臉似乎又回憶起那日的場景,一張臉因為恐懼、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了起來,良久才緩緩地舒了口氣,道:“就算還有,我也不會跟你們說的。”
張逸道:“為什么?”
章竇道:“因為我不想你們碰到那個人。”
張逸面露不解,更是奇怪了,又問道:“為什么?”
章竇道:“你們就算能找到了他,也捉不住他,也絕不是他的敵手!我…從未見過武功這么高強,這么可怕的人。”
章竇的聲音在發抖,身子也在發抖,似乎又想起了那個可怕的人…
張逸還欲再問,忽然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說的話已經太多了!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需要靜養不能說太多話。”
幾人不由自主地隨著聲音看過去,看見一個人正低垂著頭從雅間外走進來。是一個身穿紫衫長裙的女子,青絲長發盤成的發髻上插著一根木簪子。她臉色很白,甚至可以說是蒼白,毫無血色,漫目秋水的一雙眸子里,盡是憂郁,盡是傷感。
這個女子很美,有種說不出的凄艷而隔絕塵世的美,有種落日余暉般凄涼的美。她垂著頭慢慢的走過來,手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她幾乎無視了房內的其他人,慢慢走過來,始終沒有抬起頭,將湯藥放到章竇跟前的木桌上,道:“你吃藥的時辰到了。”聲音輕柔,如晚風拂過耳邊。
章竇對著張逸道:“這是舍妹,蕓兮,也是這里的老板,你現在總該明白我怎么會在這里了吧!”
章蕓兮忽而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喝完了藥后,就該去睡了。”
章竇道:“我會去睡的。”又轉向張逸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在這,以后遇到什么,不妨就來這里與我說說吧,說不定我還會想起些事來告訴你。”
張逸點了點頭。
章竇又道:“你帶他們去吃點東西喝些酒,好好作出主人的樣子來。”
章蕓兮沒有什么神色,冷冷地道:“阿…”她剛張嘴,又是頓了一下,道:“幾位請隨我來。”
章蕓兮帶著張逸一行人,走向別處的一個雅間。她步子走得很慢,慢得似乎就是在等他們主動提起不便打擾,就此離去。
張逸已發現自己一行是不受歡迎的客人。不受歡迎的客人,最好做法就是知趣的離去,但張逸并沒有提出要離開,并非他不知趣,而是眼前章竇還是個重要的線索,重要到他可以厚著臉皮當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章蕓兮推開了一扇門,板著臉,冷冷道:“幾位請進。”